贺舞

　　他走了。我为逼他出现主动应了皇帝的征召，入宫当琴师。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因为他曾要求我不要接触皇门官府。因为我曾许诺予他，今生只为他一人弹琴。

 

　　他没出现。我不愿给皇帝弹琴，被关进了大牢。三个月了，他还是没来。

 

　　在宫里我看到了云儿。我不知道她在宫里做什么，她也没告诉我。云儿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会带给我一碗热粥和一个肉包子。她总说对不起，她只能弄到这些。可是我不在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他不出现，我宁愿一辈子待在这天牢里。

 

　　云儿又来看我了。他说皇帝已同意派人去找张起灵了，相信很快会找到的。我很感激，握紧了她的手。她却一声闷哼，很痛苦的样子。我撩起她的衣袖，满是伤痕，红红紫紫的。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轻轻揺了揺头，说没事。我看着她，她笑着说，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让你见到他。

 

　　云儿每隔几天就会来看我，给我带吃的，和我说笑。也告诉我他的消息。他的家族是大家族，他是族长。他的家族独立成体系，和皇家也有关系。告诉我这些的时候，云儿的神色淡淡的，可眼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他离开以来，云儿来看我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的云儿也是最开心的。只是云儿身上一直有伤。即使看不到伤痕，光看她苍白的脸色就知道她身体不好。

 

　　云儿有十天没来看我了，我有点担心。其实我隐约能猜到云儿在宫里的身份处境。我怕她和我一样被关在了什么地方，又或者……我不敢去想太多。在这里待了大半年了，一个人的时候我只能靠回忆以前的日子打发时间。渐渐地，我也想通了。他太遥远，我永远追不上他，我只能远远地望着他。或许，我连望着他都做不到，只能在心里祈祷。我打算出去了。我想要带云儿离开这个皇宫。我知道云儿不喜欢这里。云儿从小就向往江湖，羡慕那些仗剑走天涯的人。云儿为我做了这么多，现在也到了换我陪她的时候了。我就这么做好了决定。等见了她后，我就带云儿离开。没错，我还是想见他。

 

　　又过了两天，云儿终于来了。只是她的身子似乎更加虚弱了，走路也有点不稳。今天她给我带了两样小菜，还有一壶酒。看到我吃惊的表情，云儿说，有他的消息了，算是庆祝。听到有他的消息，我很高兴。可是云儿的身体让我担忧。我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还是轻轻地笑着摇头，说没事。她说他回族里去了，不过皇帝已经下令让他回京了，很快就能见到了。我摇摇头，对她说，云儿，我决定了，我要走。我想通了，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生命里不会有我的影子，我也永远追不上他的时间。云儿我们一起走好吗？云儿怔了一下，过会儿慢慢地笑了，真心地笑了。她说，好。

 

　　还有十天就是除夕了。云儿来跟我说，他回京了。我淡淡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地兴奋。云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酒。从那天后云儿每次来都会带一壶酒。

 

　　小年的时候，他来了。听到脚步声，我以为是云儿。我还坐在干草上擦我的桐木琴。这把琴是他送我的。许久没有听到声音，我抬起了头，看到的却是一双淡漠又深邃的眸子。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后，他走了。我继续擦琴。

 

　　除夕前一天，云儿来了，除了酒菜，还有一盘饺子。她说，算是提前过年吧。我问他，明天宫宴上他会来吗？云儿倒酒的手顿了一下，问我不是想通了吗？我说是想通了，只是还是想最后再弹一次琴给他听。云儿慢慢喝完一杯酒，说好，明天宫宴结束后我们就离开。听到这句话，我很高兴，干了一大杯。

 

　　除夕了，我被带出了大牢，见到了久违的阳光，差点流出了眼泪。在乐馆里，我看到乐师忙着调音，舞女忙着化妆，掌事者忙着催促。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是琴师，不用化妆。我的琴时刻保持着最好的音色。因为我随时都准备着弹琴给他听。

 

　　到时间了，我抱着琴走进殿内。一眼就看到了他。他还和平时一样，神色淡漠，看不出一丁点的表情。我的琴没有配舞，所以我坐在正殿中央弹琴。他看着我走进来，看着我把琴放在琴案上，看着我抚袖抬手。我也看着他抚琴。就像从前一样，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突然殿中有了异动，然后我的眼前多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在舞动。我转头，看到是云儿在跳舞。平日里总是一身白衣的他，现下身着一袭红妆，正配着我的琴跳舞。我看到不仅皇帝，连他脸上都微微出现了震惊的表情。

 

　　我闭眼弹琴，脑海中浮现过去与他的一点一滴，最后还是汇聚成了那双深色的眼。

 

　　琴到尾声，最后一个音的时候我用力拉断了琴弦，这把琴，从此再不能弹。我的手也被划开了，这双手，从此再不用弹琴。

 

　　琴弦断裂的声音把众人吓了一跳。接下来的一幕却是令人胆战心惊。云儿配和着我的最后一个音一跃而起，落地时却摔了下来，生生听到了骨裂的声音。

 

　　众人都站了起来，我跑过去扶云儿坐起来，手上的鲜血滴出长长的一条红线。皇帝站到云儿跟前，低头看着她，不说话。云儿抬头看她，惨败的脸色扯出一抹笑，说琴已弹过，舞也毕了，陛下是否可以放我们回家过年了？

 

　　皇帝的神色很不好。四周无声，过了好一会儿，皇帝问，你就这么想走？云儿缓缓地但又坚定地点了点头。皇帝说，好。那就如你所愿，这辈子都不许再踏入京城半步！

 

　　云儿跪好并磕了个头，谢陛下！

 

　　我扶云儿走出宫门。我们同时转头望了最后一眼这巍峨肃穆的城墙，一步一步离开。

 

　　我说：“云儿，其实你不必这样。”她笑。

 

　　我问：“为什么？”她说：“你呢？”

 

　　我罔然。

 

　　云儿问我：“后悔吗？”我摇头。

 

　　云儿说：“我也是。”

 

　　你的琴只为他一人而鸣。

 

　　我的舞亦只为一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