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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条妈妈”的梦想破碎在我的舌尖上

发布于:2019-02-09 16:5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刘鹏

  想家的日子,常常会让我彻夜难眠,我会从心底里翻出那些已经发黄的记忆,一遍遍有滋有味的咀嚼到天明。

  “脑壳的、啄血脖子的、贼杀的、挨枪子的,吃老娘的油条让你不得好死,让你拉血流脓。”这是三十年前一个中年妇女在我上初中的那所学校里上演的一幅非常具有动感的画面。

  这可不是什么行为艺术,而是她气急败坏后的歇斯底里。

  她是我们老家那个边远小镇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批涉水的人之一。她在在小镇的街上摆开一块大约1米X2米的面板,就靠在旁边放一个大火炉。无论暖春、酷暑、深秋、严冬,每天早晨天都还没放亮,街上也还很少能见到人影,她就把炉火烧得很旺,“享受”着将那一条条被她拉得老长的白面放入那滚烫的油锅里奏出的那一声声哗啦啦的交响。

  “油条多少钱一根?”

  “五分,您家请几根?”见有人来了,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一双因为睡眠不足而有几分困倦的眼睛,使劲地穿透过夜色的帘子,低声下气地向来人拉着生意。

  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启发,或许仅仅只是靠一个商人的直觉,她就判定在距离摊点还不到三百米的学校里肯定隐藏着无限的商机。

  一大早她就把街上的摊点收了,将自己炸了整整一夜的油条放进两个箩筐,笑容满面的挑进了校园。早在头一天,她就用两根油条“行贿”那看门的老头,打听好了学生们下早自习的时间。

  她在楼梯口将两箩筐油条摆放好以后,看了一眼那只用五元钱买来的电子表。“哦!还差五分钟,还可以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休息片刻。”

  她也许是真的太困了,刚一屁股着地,眼皮就打起架来,接下来就迷糊过去了。

  “叮铃铃。”当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过之后,她才从梦中惊醒,箩筐周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楼道上的人依然还在像潮水般的涌来。好多人已经把油条拿在手里。

  “给钱。”她有些激动的命令道。

  五分、一角、一角五分。不到十分钟时间,箩筐就已经腾空了。

  “走,那边吃去。”刘荣寿手里拿着一大捆油条,一脸幸福的走到我面前说道。

  闻到了飘在我嘴角的那一股诱人的芳香,我一时还真找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因为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腥味”了。特别是近几天来,肚子的嚎叫声像鬼哭一样,我自己听了都有些毛骨悚然。

  躲在厕所后面的拐角处,朱明雄、刘荣寿和我,像三条饥饿难耐的狼,张开血盆大口,放肆的吃。“砍脑壳的、啄脖的···”的数落声、咒骂声、哭喊声像“风声、雨声、读书声”一样声声入耳。可和肠胃的幸福比起来,谁也不会在乎这些恶毒的咒骂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难以想象的厄运。可从那以后,小镇晨曦中再也没有谁听到那一条条白面入油锅时奏出的一声声清脆的交响。如果没有那次“油条事件”,也许在十年后她会成为小镇上最火爆那家餐馆的老板;也许二十年后她像“老干妈”一样,让自己的油条成为“天下人”的早餐;也许·······

  就在此事发生前一天的语文课上,老师才给我们讲过《乐羊子妻》一文。也许,我们都记住了“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志士不饮盗泉之水”的千古名句。可那个时候,今天的人们还真是想象不出我们当初经历了怎样的磨难。

  我所在的那所学校,大概六百多名学生,每个月放假一次。开学的第一天,各自都要向食堂交上从家里带来的十五公斤包谷面,干的潮的都有,也不分类就往那些个黑木柜子里装,然后再将柜子盖得严严实实。时间一久,就凝结成一体了。到了食堂做饭的时候,工作人员通常会用一把荒耙,将包谷面从柜子里一块一块地挖出来,看上去就像用来烧制砖瓦的泥皮子,做出来的饭,酸、辣、苦、臭等凡是食物所能变质出来的味道,什么都有。

  所谓的菜,就是每人每天交五分钱,由食堂统一购买来“烹制”。这五分钱的菜分两顿供应,每顿两分五厘,大约由五种元钱素组成。第一种是水;第二种是土,农村的孩子都叫它泥巴;第三种是食盐,跟今天咱们吃的一样,化学名称叫氯化钠;第四种是不削皮的土豆,我们那一带的方言都习惯称洋芋;第五种是数得清楚的几个猪油分子。当然,学校也会想方设法时不时地调剂一下,适当地每月供应几顿红豆汤什么的。红豆汤由四种元素组成,水、泥沙、石子、红豆,偶尔也会增加一种蛋白质含量很高的元素——大白虫。

  都还是些十三四岁、肠胃也还没有经过多少风霜雨雪磨练的孩子,就这么几年如一日的和那些今天的猪吃了都会恶心的东西持续战斗,即便偶尔做上一回“受者”和“饮者”,心理也就坦然地宽恕自己了。

  参加工作后,有一次几个同学相聚,在围着一锅羊肉推杯换盏的过程中,也不知道是谁提起那次关于油条的话题。刘荣寿很快接过话茬,眉飞色舞地宣讲起当初自己作为一名“盗者”的荣耀。

  对此,我无语了。因为我也是那次“油条事件”的受益者,并且我们的受益直接导致了一名冲在改革开放第一线的小贩彻底破产了。

  后来的日子里,每一次回老家路过小镇,都会萌生去看一看她的念头,可一想到老娘已经站在家门前的路上等我,就又放弃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身边的胖子越来越多,我自己也在被脂肪的摧残中渐渐模糊了那些食不果腹的日子,直至将消失在岁月深处的“油条事件”彻底淡忘。

  直到今天晚上,我正在想着下周儿子放假时带他回老家看一看奶奶。可突然就接到了母亲打来电话,说我堂叔在外做生意的儿子保卫,因为仓库被盗破产后昨天跳楼自杀了。

  保卫比我小六岁,听说这些年生意做得不错。年头节下回老家,见面时连哥也不愿意叫一声了,一身傲慢加傲气将他勾勒成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可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被惊出一身冷汗。随后,“油条事件”也在我的头脑里渐渐第清晰起来,于是决定明天一早出发,去小镇抚慰一下当年的盗者、受者、饮者们在油条“妈妈”心理留下的伤痕。

  

责任编辑:古岩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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