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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洗的情怀

发布于:2020-08-03 20:38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徐伟伟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总能让我想起:一片白银锤打出洁净的月色,此起彼伏杵打石砧的画面,凄婉、朦胧、诗意。

  其中“捣衣”一指古代妇女把织好的布帛,铺在平滑的砧板上,用棒槌敲平,以求柔软熨贴,好裁制衣服;又指将洗过头次的脏衣放在石板上用杵捶击,轧出浑水,清洗,使其洁净。这第二种解释颇似我的洗衣经历。

  想来也只有手洗过的衣物,才能堂堂正正来到水挑边,经河水抑或湖泊涤荡后,恍若美人出浴,晾晒在自家小院里,清新脱俗。这哪是洗衣机轰鸣、粗暴蹂躏的产物可以媲美?

  总觉得服装有情:寒风四起的隆冬,是他们英雄一般将自己揽入怀里,顺势收敛起风快的脾性,做回乖顺的小女子,于是在大棉衣抑或蓬松保暖的羽绒服里摇曳不惧严寒;骄阳似火之时,每一寸肌肤都热得叛逆,恨不能赤膊痛快,找来一件薄且飘逸的真丝连衣裙,穿上,行动时弱柳扶风翩翩神韵,又能体感透心的凉意,庆幸还是衣服解救了自己;春秋之季,气质的西服、风衣,只把你衬托的韩范儿、淑女、OL又通勤。于我而言,衣服有灵性,像朋友像知己,续一段缘,不忍心没心没肺,一股脑儿随手丢进洗衣机滚筒里,我实在不敢怠慢他们。

  所以,只要不需干洗,每一件我都手洗。

  想起《诗经·葛覃》中那个勤劳女子,“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想必回娘家前她会亲自洗脏衣吧,于是“归宁”有了最原始也最隆重的仪式感,无比神圣。“服之无斁”这四个字朴素无华,却意味深长,女子穿着亲自织、亲自缝制又亲自洗的衣服,内心一定是高兴得意、恬淡幸福。

  因为故乡有石臼湖,老家就在湖岸边,与水为邻,所以天性爱水。少女时,每当夕阳西下,沐浴后,我便俏格格端坐在木板凳上,对着一澡盆大小衣物,有序地搓洗,清晰地记得,那时用搓衣板,木质的框架,中间腹部嵌一块棱角锋利的塑料搓板,拎着衣服领口捋齐,竖放在板上,倾斜下去,顺势涂上厚厚的肥皂,再横将过来,使其温顺地卧着,然后静享我稚嫩有力的手掌,对它搓来推去。那衣服仿佛失了乖戾的臭脾气,在我的掌根与搓板之间颠来倒去地滚动。须臾之后,牵开衣服来看,娟然如拭,新洁一如当初。

  时光如梭,转眼出嫁,母亲忙着帮我置办嫁妆,定不忘买一块搓衣板,大红色,热烈深情,像极了我骨子里的热情与铿锵。于是那块搓衣板默默陪伴了我许多年,像个陪小姐出嫁的丫鬟,总是在卫生间刷洗的前线冲锋陷阵。

  然而婚后的生活,难免失意,难以释怀。择一个艳阳天,洗完衣服后,也扯下枕套枕巾被套被单,浸泡在化有立白洗衣粉的大水盆里,搓衣板立刻待命似的,“哐当”凛然上岗,仿佛信誓旦旦:“不要忧伤,清新明媚的日子总会来临”,它以自己坚毅的身躯承担起,我一夜洁净芬芳柔软的梦。大约半小时之后,在清水里洗过二遍,再一盆子端去阳台,洗衣机里单脱水,然后在太阳底下栏杆上,一一铺开,幡然醒悟,超脱,收揽满怀的阳光正能量。

  照例,当天棉絮是不换被套的,舍不得那洗得香喷喷的被子啊,还是按原配套上。夜幕降临,急吼吼钻进去,啊,立白洗衣粉的清香、雕牌洗衣皂里薰衣草香,夹杂着一日曝晒阳光的朗然浓香,心头满满的舒适惬意,因为还有一种叫手洗的情怀,在被窝里,堵面相逢相拥。

  一日,闲来小趣,拍洗被子的照片,柠檬黄的被子,鲜红色的搓衣板,梦幻般绵密洁白的泡沫,很是艳目,忍不住发朋友圈,秀一秀我深居简出的勤劳,评论区一时语纷纷,有人夸赞“了不起,手洗啊!”也有质疑“竟然手洗?”也有劝告“腾出手来,解放自己,去干更重要的事”。阅后莞尔,只有自己知道这手洗的乐趣,劳动后身心的轻松满足与自在欢喜。

  时光匆匆,那棒槌、搓衣板,或许在城市人家已鲜有踪影,生活的快节奏,如舞池里瞬息万变的炫彩追光,人们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孩子的课外培训班、交际场上的应酬、工作的晋升、名利的得失……填满了生活的缝隙,疲惫不堪,喊着“没时间”,终于一到洗衣服,全自动带烘干滚筒洗衣机全权代劳,不必挂心,手洗沦为“多此一举”。然而一只盆,一块板,一张凳,心无挂碍地坐下仔细揉搓,哼歌唱调,盎然情趣;低下头,身子随搓洗的节奏前后律动,衣服上的污垢连同思想上的负累、心中难解的忧郁,都在这手洗的流水里,默默淡去,稀释。

  手洗,其实是为生活洗去铅华,不必一边忍受洗衣机持续的狂鸣,一边赶着所谓“重要的事情”。在忙碌的节奏中,慢下来,享受它本来的素雅洁净芬芳,让心灵轻盈、返璞归真。

  怀念那碧水盈盈的石臼湖畔,搓洗完一桶衣物,左手拎着棒槌,右手腕挎着木桶,在有余辉的湖面,或者清寂的晓色里,心无旁骛,捣衣如歌,砧声轻扬,领略庸常生活的淡淡诗意。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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