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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才道当时错

发布于:2014-06-25 16:3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平方是好孩子

  (1)

  今日是中秋前夕,冉尧与白禹应邀来看"纳兰诗社"的微电影首映,主演是她们的好友明舜及明舜的表哥。这部电影是以2006年的《康熙秘史》为蓝本,时隔六年,当年场景依然历历在目,今日此举,权当是缅怀罢了。

  冉尧时常会看到明舜在临摹一些手抄的纳兰容若诗词,每一份的署名都是纳兰。冉尧只知这些字都出自明舜表哥之手,一个同样仰慕纳兰的才子。

  明舜为她俩留了视野最好的位置,与冉尧的心潮澎湃相比,白禹显得极其冷静,甚至有些严肃。而冉尧也没多在意身旁人的神情,她早已被银幕上夜色朦胧的画面所吸引。

  紫荆城外不远处,一座挂有纳兰匾额的府邸早已熄了灯,门前的街道上传来打更声,现已是三更天了。

  院内中庭,一男子着一身青袍,双手背在后面,来回踱步。温润如玉般的男子蹙着眉,时而抬头望望前方亮着微弱灯光的房间,神情愈加失落。冉尧坐在观众席上,凝神地望着银幕上的男子,眼神中流露出惊异的神色。纵使她从未见过纳兰容若,却觉得他从骨子里透着纳兰的气息,那般温文尔雅,那般丰神如玉,那般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气质。她想自己定是太沉迷于六年前钟汉良版的纳兰容若了。

  银幕上,迎面走来一蓝衣白裙的女子,头上挽着一个流云发髻,姣好的面容稍显憔悴。这女子便是明舜,她眼波流转,嘴角轻微一动,那一笑险些化为了泪,她缓缓开口,一声"纳兰表哥"似有千万种情绪交杂,语罢便陷入了欲说还休之境。冉尧注视着她所熟悉的女子,心里暗暗称赞,若不是真正读懂了纳兰和惠儿,定演不出如此真挚的神情,只是,冉尧觉得这女子更应该是青格儿或者说是沈宛的化身。这样的两个人,这样的情景,竟给人以梦回前朝的错觉,不知为何,他们互看对方的眼神让冉尧心生不安。

  冉尧笑着瞅了瞅身旁的白禹,却发现她一双明眸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表情比银幕上的人儿更加愁眉不展。冉尧扯了扯白禹的袖子,小声说道:"我们明舜好漂亮啊!"

  白禹微微皱了皱眉,轻声应道:"嗯。"

  冉尧猛然转头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她,如此冷淡的态度让人费解。

  白禹长吁了一口气后用略显沉重的语气说道,"冉尧,他们是兄妹。"冉尧沉默着,等待下文,然而心里的不安感却愈发蓬勃。

  "还需要我再说吗?"白禹口中吐出一团热气,连身旁的空气都在颤抖。冉尧似是明白了些什么,却不敢承认。

  "纳兰容若也是惠儿的表哥!"白禹转过头,面容略带怒气。

  冉尧顿悟自始至终贯穿的那股不安的感觉是什么了,他们太真了。

  "按照剧本上写的,这应该是青格儿和纳兰的戏,不是惠儿的,这是明舜要求改编的,你懂吗?"白禹用近乎抓狂的语气陈述道。

  冉尧倒吸一口凉气,她无法相信明舜竟糊涂到爱慕自己的表哥,当年纳兰与蕙儿是个悲剧,如今更为荒诞。而这历史的轨迹也雷同得有些啼笑皆非。

  微电影的放映结束之后,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走出了剧场,明舜在庭院里等她们。教学楼的灯仅留下稀疏几盏,而廊腰上的大红灯笼却将庭院照得耀红一片,两人行进的身影在这片红色中显得有些诡异。

  冉尧抬起头,苍穹之上镶有一轮渐圆的明月,不禁想起,纳兰那句"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如今一晃四年已过,曾记否,当年花前月下,那些手抄的纳兰词。

  (2)

  三人初遇时,冉尧和白禹尚在初一,而明舜长她们三岁,已升高中。明舜从高一便开始着手操办"纳兰诗社",冉尧和白禹也经常从初中部过来找她。当时社员不多,仅有明舜和几个学姐在讨论纳兰词风等学术问题,而冉尧和白禹只得在一旁,乐此不彼地抄着那一句句哀感顽艳的纳兰词。明舜偶尔会拿她表哥之作来给众人点评,一直以来,在冉尧眼中,明舜的表哥都像是一个虚幻的存在。

  明舜最爱那首《画春堂》,"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明舜说,她初次见到这首诗,是在一部叫做《康熙秘史》的古装电视剧中,钟汉良饰演纳兰容若。冉尧和白禹便不顾即将到来的期中考,兴冲冲地跑去搜这部戏,共有四十多集,被她们一星期看完了,可以想见,那次考试之惨状。

  当冉尧和白禹对着屏幕忍不住泣泪涟涟时,她们也算是明白了为何明舜如此钟爱纳兰,重情义之纳兰,真可谓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只是,明舜的哀叹来自于纳兰与其表妹的遭遇,而冉尧与白禹却是在为纳兰与青格儿的天人永隔而黯然泪下,久久无法释怀。冉尧始终不解,为何明舜不认同青格儿,这位如纳兰一般视情义为人间圣物的女子?

  冉尧时常会看见明舜捧着一本线装的蓝色《纳兰词》,独自在校园里漫步。冉尧则喜欢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看黄昏的余晖笼罩着她的周身。有时候会隐约听见她在轻声吟着诗,声音很清澈却透着点伤感,冉尧只觉得明舜像是凭空而现一般,身上的气质与这个世道如此不符,甚至有些飘渺,似乎她有她自己的世界,即使是冉尧与白禹也走不进去。

  当天空开始变得澄澈湛蓝的时候,冉尧便知道夏天快要来了,同时伴随前进的还有高考中考的脚步,三个人都变得忙碌起来了。冉尧和白禹也不那么频繁地往高中部跑了,偶尔过来总会看到,明舜坐在艺术楼前的廊腰上,手上捧着一本书,而读的也不再是《纳兰词》了。

  冉尧站在月下,想起以前的种种,顿觉以往没有着落的事情如今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明舜不认同青格儿,仅因她将自己看作了惠儿。四年了,明舜一直把这个念想藏在心里,冉尧想,白禹的生气不仅仅是因为明舜的糊涂,还有于此,她们既然是知己,为何不能坦诚相待?

  三个人坐在火锅店里,面前水雾弥漫,白禹坐在明舜的对面,低头吃着东西,缄默不语,冉尧透过雾气,隐约望见明舜眼中透着的无奈,知己如她,定是猜到她们心中所想,她似是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艰难张口,一句"你们不要怪我。"险些使得白禹和冉尧跌出眼泪。

  "当我们是傻子吗?还是一点都不信任我们?"白禹向来心直口快,冉尧本想制止她,却作罢了,其实这也是她想问的。

  "我,只是怕你们难以接受。"明舜低声说着,眼睑下垂,细长的睫毛遮掩住了双眸,在灯光的投射下,仅在脸上留下一片阴翳。

  "你怎么可以那么糊涂,就算我们接受了,别人能接受吗?"白禹抬起头盯着明舜。

  "我都懂,只是,今生今世,也只有他才能有这份才气,这是我所不舍的。"明舜语气坚定。冉尧又想起那一幅幅的诗帖,只觉得,这四年来,明舜定是反复思索过千千万万次了,又怎会轻易改变心意,而她的表哥,也确实是有纳兰的风采。冉尧向来是感性之人,此刻,竟不知该站在她们哪一方了。

  "你这是张冠李戴,你只是爱慕纳兰罢了,把自己的表哥当成纳兰,你不觉得荒谬吗?"白禹虽话语刻薄,却一针见血。引得明舜为之一震,手上的筷子险些掉落。

  "白禹,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冉尧只觉大事不妙。

  明舜的眸子沉得像一潭水,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但是无论如何,自己早已被他的才气所吸引,既然白禹已然不理解自己,今日再多说也只是徒劳,仅留下一句"对不起,让我一个人再好好想想吧!"便拎起包往外走。

  白禹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冉尧拉住,"你反应怎么这么大,没有必要为了一件小事搞成这样。"

  "小事,这是小事?!不是我迂腐,而是,她完全活在自己的梦里..."白禹义正言辞,冉尧无言以对,心想,原来不仅仅是自己有这样的感觉,白禹早已洞穿一切,明舜想活在纳兰那个时代,过一番才子佳人的生活,只是这终究是念想。冉尧也时常做着各种纷繁杂乱的梦,到底是生活太不如意,还是她们都在庸人自扰?到底是明舜错了,还是她们太过于苛刻?

  (3)

  中秋过后,明舜便回北方的大学去了。此时,冉尧与白禹已是高二的学生,各类考试接踵而至,各自都有生活与学习方面的压力,她们似乎已经把明舜的事忘了,也许只是埋在心里,缄口不言。

  冉尧依旧保持着高一的中上成绩,而白禹却有些力不从心了,她开始频繁的望天,眼眸深邃,似是望穿了苍穹。白禹偶尔会提起明舜,说,"尧,你说,她会不会和我们在仰望同一片天空啊?"冉尧应允,接着说道,"有些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吧!"

  白禹明白其意,却并未反驳,仅是微笑以对。冉尧觉得,白禹此时的平静与当日的决绝大相庭径,又是什么使得她如此快地改变了心意呢?

  12月月考过后,寒假便近了,冉尧收到明舜的一封信,她们三个返璞归真的女子至今尚且保留着往来书信的习惯。信上是明舜新写的一首词,仿纳兰《菩萨蛮》的格调而作:

  菩萨蛮
  明舜
  夜深忽梦少年事,忆起当年多少痴。雨声惊梦逝,枕畔泪涟湿。今朝见日冉,一心两茫茫。恐卿已相忘,持笔未敢言。

  冉尧拿去给白禹看,看罢,白禹便信手在纸上写下一首纳兰的《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柬友》作为回信。冉尧凝神看着纸上清秀隽永的字迹,喃喃自念,"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白禹就是白禹,她永远那样不留情面。

  "冉尧,我要走了。"闻此,冉尧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缓缓抬头,满目茫然。

  "我要出国了。"白禹的语气就像在谈论天气一样平淡,而冉尧心里却已惊起了万丈波澜。

  "为什么?"冉尧只觉得自己的生活正在一点点地褪色,一寸寸地被侵蚀。

  "读不好啊!就这么简单。"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明舜的事也与我无关了,你们日后便自己来往吧!"面对冉尧泪水阑干的面庞,白禹咬着牙,竭力不让充盈眼眶的泪水流下,她向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执手相看泪眼的事她做不来。白禹没有任何安慰之词,她仅是想告诉冉尧,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么多年了,也是离开的时候了。

  学校递交出国申请表的时候,白禹洋洋洒洒地填完了所有的信息,冉尧在一旁默然地看着,而她心里有个不善的念头总想往外钻。

  寒假快过完了,而白禹却依旧没有收到国外的录取通知书,经查明才知道,申请表根本就没有递交上去。

  白禹深知,当日帮她交表的人是冉尧,她也知道冉尧就是有一股傻劲,一张申请表又如何能阻止得了她离开的决心呢?

  午间的"纳兰诗社"一片静谧,窗外枝叶尽显衰败,风徐徐吹来,桌上宣纸飘飞,发出窸窣的声音。

  "冉尧,待我走后,我们也会变成过去,你又何苦执着呢?你有你的执念,我也有我的追求。"白禹从未觉得离别是多么困难的事,当时明舜走的时候,也是欢聚过后便各自散了。然而,如今所要别离的是与自己形影相随了五年的冉尧,是生活了十六年的故土,她方知什么叫做"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白禹,是什么把我们三个拆散了呢?"冉尧背对着白禹,站在一幅署名为纳兰的诗帖前,久久凝视着。她在思索这过往的一切,想要把这无情的刽子手揪出来,可是她始终想不明白。

  "没有人拆散我们,这只是必然罢了。我们的相遇是必然,分别也是必然,我和明舜都已经学会自己生活了,只有你,还像个孩子一样放不下,还不去尝试自己面对一切?"白禹拿起桌上的笔,在宣纸上写下,"莫怪,莫怪,此乃人间常事。杨柳岸,自有晓风相伴。望尧珍重。"

  寒假过后一个月,白禹便启程去加州福利亚,明舜也从北方赶回来,为白禹送行。候机厅,三个女子重逢,似是又回到几年前,三人伏案读书之时,只是各自的心境截然不同了。

  冉尧抓着白禹的手臂,用笃定地语气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幼稚了。"

  "你也放心,我们不会被拆散的。"白禹劝慰道。三人相视而笑。虽然她们深知别时容易见时难,然而只要有心,定不会走散。

  (4)

  冉尧独自一人在这炎热的南方度过了一整个夏天,这里的七八月份,闷热得连喘息都觉得困难,冉尧一有闲时便把自己关在"纳兰诗社"里,一字一句,工工整整地抄写纳兰词,每每抄到那首《采桑子·而今才道当时错》都会忍不住凝想一会,"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脑海中浮现出,钟汉良版的纳兰容若在胡静饰演的青格儿怀中郁郁而终的场景。世间多少才子,仅垂怜于这一个情字。而她也正是步入了这百事非的境地。

  冉尧升入高三之时,班主任在讲台上说道,"你们,两年前刚进来时,一个个都踌躇满志,准备有所作为,而如今呢?锐气都被磨掉了一大半.....不过没关系,高三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冉尧听罢,下意识地往左撇头,然而白禹已经不再这里了,那些隔着四五个人谈笑风生的日子已然逝去了,心中似被人卯足了劲打了一拳,生硬的疼。冉尧也明白,这两年来,自己早丢了那身立志于"世界名校"的傲骨,一切世俗磨去她多少棱角?到头来,竟只能独自吟唱"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然而无论如何,她终究得独自面对高考,面对往后的生活。

  明舜在高三的中秋回来过一次,像往常一样,坐在廊腰的横栏上手捧一本《纳兰词》。

  "尧,你说梧桐黄了还能再绿吗?"明舜指着前方那片层林尽染的黄色海洋,缓缓说道。

  "春天来了,不就又绿了吗?"冉尧浅显地回答,虽然心中对她的发问有些疑惑。

  "不、不。我是说,会不会有一片树叶由绿到黄,再由黄到绿呢?"明舜摆着手,眼神澄澈,若有所思。

  "这,不可能吧!枯死的叶子便会落下,然后消逝不见。"

  "就像我们失去的一样吗?失去的东西会不见,然后被遗忘,永远不会再回来,对吗?"

  冉尧点着头,表示赞同,心里却在思索着她的话,这些年来,她们到底失去了多少东西?这是历史轨迹的必然,还是仅因为自己不重视罢了。

  明舜离开这个国度的最后一个晚上,她和冉尧一起睡,她给冉尧念了好几首新诗,是她和表哥所作,冉尧像个孩子一样,也许是最后一次,在明舜如清风般和煦的声音中带着微笑睡去,她梦到了三个女子,尧、舜、禹在大观园内,身着锦衣罗裳,磨墨赋诗,语笑嫣然。

  早晨醒来的冉尧,枕边留有一张宣纸,而明舜早已不知去向。

  冉尧披头散发,抓着那张纸,冲下楼,在小区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哭得昏天暗地,她们到底是全部失散了,失散了。

  此刻,冉尧心中只有那一句"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宣纸上写道:

  尧,此生此世,能够遇见你们,实乃我之大幸。只是,这世道容不下我和他,所以我们决定离开这里,去过我们自己想过的生活。失去的便将其忘却吧!勿念我。

  冉尧哭够了,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想着,这也许才是向来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明舜真正的归途吧!原来明舜的执着没有错,错只错在他们是兄妹,错在这个世道。

  冉尧多么希望白禹能知道,原来是她们太苛刻了,是她们错了。

  冉尧从纳兰诗社取回这五年来她们抄写的所有诗词,一张一张的翻阅,忽然翻到了白禹临走前所写,"莫怪,莫怪,此乃人间常事。杨柳岸,自有晓风相伴。望尧珍重。"不禁潸然泪下,她将明舜写的《菩萨蛮》一并摆在桌前,铺好宣纸。

  她们都已有了新的生活,而冉尧也不能一成不变。她亦不再抄词,而是仿纳兰《采桑子·而今才道当时错》的格调,写下这首词,聊以慰藉:

  采桑子
  冉尧
  秋心已伴多少日,纷繁如丝。玉纵有疵,怎盼人心不疏离?又是一年霜满目,恍若如初。人已殊途,休教芳华等闲度。
  而今才道当时错,错也罢,对也罢,多少年后,再回首,仍是暖心一片。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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