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住（一）

 

 

　　闹铃还没响，何晓菲就醒了。何晓菲的生物钟似乎比闹钟还准，也难怪，三十年养成的好习惯。

 

　　何晓菲属于早睡晚起型的，一般人睡8小时，她要睡9个半小时，晚十点半睡觉，早上八点起床。并不是何晓菲的精神头不足，何晓菲看了很多美容方面的书，但千科万律都抵不过一条：睡觉。觉睡足了，不仅精神足，对皮肤还特别好。这是何晓菲的独家心得，她从不泄露给别人，她乐得看那些爱美的女人频繁地出入美容院，买高档化妆品，在美容上大把大把地花钱。

 

　　何晓菲一直躺到闹铃响了才起身，她躺在床上心里琢磨了好一阵了，今天穿什么衣服去上班，今天是很平常的一天，并不特别，但何晓菲却花心思想了又想。

 

　　天气早已入秋，一丝丝凉意从窗户挤进来，洒在裸露的胳膊上，何晓菲很快就受不了了，拉过薄被子，盖住胳膊。何晓菲一夜觉睡得不错，觉得精气神足足的，心里就快慰了些。眼看已经人到中年了，精气神是最最重要的，人没了精神可就完了，特别是女人，没了精神就象霜打的茄子，让人看着都生厌。

 

　　何晓菲不化妆，素面朝天，所以衣服就得讲究些。昨天还穿着短袖的衬衫和七分裤，今天似乎要比昨天凉一些。何晓菲有点拿捏不准，该穿长袖呢？还是仍然穿短袖？如果穿短袖，凉了不行，如果穿长袖，热了也不行，得感到舒服才行。何晓菲很难做出决断，这个简单的问题似乎难到了她，她感到沮丧。是不是到了更年期了？何晓菲哆嗦了一下，似乎风吹进了被子里，她还不到50岁呢，怎么就到了更年期呢？她心里倔强了起来，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在身体里窜动了。

 

　　窗外有车驶过的声音，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何晓菲在三楼听的真真的。她突然有了主意，办法不就在眼前吗？她来到窗户前，从窗户往外看，她想：看看外面的人都穿什么不就知道该穿什么了。何晓菲的心里气恼了起来，她气恼这似冷不冷似热不热的天气，更气恼自己的犹豫不决，不是更年期是什么？自己一向是独断专行，敢作敢为的啊，难道是智商下降了？何晓菲用手抓挠着头发，想让自己清醒一点，顺手就撸下了几根头发，连头发都和自己作对，何晓菲的心里沮丧起来，看来不服老不行啊，年纪摆在那呢，怎么还能跟年轻时比呢？！

 

　　何晓菲站在窗口足足看了有十分钟，眼前经过的人有的穿长袖，有的穿短袖，男的多穿短袖，女的多穿长袖，大人多穿长袖，小孩多穿短袖，老人多穿长袖，年轻人多穿短袖，何晓菲用归纳法得出了结论。何晓菲心里暗笑了一下，数学在她的生活里真是无处不在啊，谁让她是学数学的呢。当时在大学里，她可没学够啊，不象有些同学那样怕学习，盼毕业。

 

　　何晓菲想，自己是女人，又多少上了点年纪，就穿长袖的吧，身体冻坏了可不值当。

 

　　何晓菲在衣橱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找着了一件长袖的印花衬衫，又找了条白色的长裤搭配。自从何晓菲在一次旅游中遇见那个穿白色长裤的男人后，何晓菲就时常想起，她没和那个男的说话，她和那个男的也不认识，但她就是有了印象，经常在脑海里出现，何晓菲第一次觉得穿白色的裤子真好看，穿白色长裤的男人真儒雅。何晓菲从此爱上了白裤，更是爱上了洁净的感觉。

 

　　白色长裤已穿了很多年，因为穿的仔细，所以总是象新的一样。穿好了衣服，何晓菲的心里妥妥的，精气神又瞬间爆满了。

 

　　何晓菲很快洗漱好，穿上精心挑选的衣服，正要出门，手机响了，是马歌打来的。何晓菲本不想接，她和马歌已经冷战一个多星期了，马歌还没宣告投降，她怎么能理睬他呢！但是她担心马歌有事，心里就软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就按了接听键。马歌叫何晓菲在家等着，说他一会儿就到，他要何晓菲和他一起出去吃早餐，再一起去公园遛狗。马歌的话使何晓菲猛然想起，今天不是礼拜天嘛，何晓菲想拒绝，但是话还没说出口，马歌就挂了电话。何晓菲怔怔地愣着，难道马歌忘了现在俩人的状况了么？！

 

　　何晓菲和丈夫马歌闹离婚好一阵了，现在正处于冷战阶段。冷战是晓菲对付丈夫的最有效武器，那种撒泼打闹哭天抹地的举动她是做不出来的，她只能采取冷战的办法，最后总是马歌败下阵来。

 

　　这次闹离婚也是有情由的，何晓菲看好几只基金，认定了能赚钱，就动起了贷款的主意。何晓菲和马歌都是拿的死工资，每个月除去还房贷和儿子马越的生活费，所剩不多，用来投资显得杯水车薪。何晓菲觉得小打小闹的没意思，就想有一笔大资金用来投资才过瘾。家里没有别的收入，她只好打起了房产抵押的主意。

 

　　何晓菲和马歌住着近200平米的大房子，可以抵押贷出一大笔钱。都说靠山吃山，有这么一套大房子不利用一下岂不可惜！何晓菲很有经济头脑，在大学里就崭露头角，是个女学霸。结婚后，何晓菲才发现马歌的控制欲很强，自己处处受到掣肘，为此，何晓菲的肠子都要悔青了，然而，婚姻已成事实，离婚又谈何容易。

 

　　好在何晓菲是教师，她便拿出诲人不倦的精神对马歌进行思想改造，她向马歌普及投资理财方面的知识，怎奈马歌的脑袋象是个石头疙瘩，就是不开窍，也难怪，马歌是学技术的，没有经济头脑，对理财更是视若毒蛇猛兽。马歌的担心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的身边就有很多投资失败的现成例子，他也不相信晓菲一个女人真懂什么投资理财，他认为何晓菲是头脑发热，利令智昏，所以他根本听不进何晓菲的话。

 

　　何晓菲声音高了八度，朝马歌吼叫，既然你不相信我，当初又是看上了我哪点，一头劲地要和我结婚？！马歌也不搭话，装着没听见，老婆已经到手了，还费什么劲解释？何晓菲气的七窍生烟，却也拿马歌没有办法，不得已，她只好使出杀手锏，冷战，不理不睬，直到马歌投降为止。

 

　　这不，冷战已经有一个星期了。马歌先还在家住着，何晓菲和他同居一个屋檐下，也是狠了心，硬是不理睬马歌。整天面对何晓菲的满脸寒气，马歌心里觉得憋的慌，就决定到父母那暂住。正好父母年纪也大了，渴望有个人照顾，马歌就瞒着父母住下了。

 

　　冷战开始进入白热化，何晓菲更是进入了角色，既不打电话给马歌，也不接听马歌的电话，马歌发来信息她也不看，直接删掉，更不回信息。何晓菲把马歌彻底撇在了一边，过起了单身生活。晓菲本以为能找回当少女时的感觉，但却怎么也找不到，看来婚姻真是坟墓啊，她的少女情怀是彻底被埋葬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自从和马歌冷战后，何晓菲就落了单。白天上班还好，下班后，她就成了孤家寡人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不，礼拜天都没人提个醒，好像和世界隔绝了。何晓菲想，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离婚的好，何晓菲想努力把马歌争取过来，毕竟，和婚姻相比，贷款是小事，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何晓菲把包扔到沙发上，迅速地换下白色长裤，随便找了件短袖T恤和七分裤，感觉一下子变了，好像一下子从白雪公主变成了灰姑娘。只有在上班的时候，何晓菲才会衣着得体，马歌看到的多是她有点邋遢的形象，何晓菲心里觉得多少有点亏欠了丈夫。

 

　　在等待的间隙，何晓菲竟想起了马歌的好来，想起来了就没完了，想到真要离婚，何晓菲的心里还慌的难受，有点心潮澎湃起来。

 

　　何晓菲努力克制着情绪，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查看起信息来。她先浏览了一下微信，把未读的信息都看了一遍，有的回了，有的没回，她又看了看短信，急切地想看看工资到了没有，按照惯例，就在这一两天，工资还没发，何晓菲有点不开心。对于何晓菲来说，最开心的事就是发工资了，最要紧的事就是还贷款了，最有意义的事就是理那点所剩不多的财了。工资不断涨，却总是不够用，也不敢随便用，这种温暾水般的日子真是寡味得很，何晓菲不禁叹了口气。

 

　　屋里的狗突然间叫了起来，支愣着耳朵，警惕地从窝里站起来，往门口跑去，何晓菲猜想准是马歌的车子到了楼下。养了小狗比装了监控还灵，只要门外有点响动，小狗就叫个不停，那副忠心护家的模样很是惹人爱怜。小狗的叫声很大，粗壮有力，和它小小的身材有点不相称，却更加显得它忠心。

 

　　何晓菲开了门，小狗冲出了屋外，站在最高的台阶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何晓菲，不停地摆动着秃尾，那神情分明是想出去，何晓菲就依了它，带它出了门。

 

　　何晓菲拉开车门，小狗一跃上了车，配合得很默契。小狗深得马歌的宠爱，何晓菲也就对它更迁就些，儿子不在家，这只狗似乎填补了一些思子之心。

 

　　上了车，何晓菲问马歌去哪吃早饭，马歌说了个地方，晓菲知道那个地方，她曾经和马歌去吃过几次，印象却并不怎么好。何晓菲说换个地方，不去那家，马歌未置可否。车子很快出了小区门，其实，小区里就有卖早餐的，味口也不错，但是何晓菲却偏要舍近求远，她觉得去外面吃，选个地方吃显得更隆重，今天可是难得休息的日子，得吃得讲究些。

 

　　何晓菲说了几个餐馆，最后和马歌达成了一致意见。车子七拐八拐地绕到了一条街上，平时不大来。何晓菲和马歌在一家早餐店里要了一笼汤包，一笼蒸饺，两碗粥，这么吃，在何晓菲和马歌看来算是较为体面的了，至少没有象平时那样将就。

 

　　吃完饭，何晓菲和马歌来到了公园。

 

　　公园不大，慢慢地走，三十分钟就可以转个遍，但却是县城里最大的公园了。何晓菲的心里感慨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生活水准怎么还这样呢？竟不比从前强多少！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在小县城里混生活，外面的广阔世界似乎离自己很远，只能在心里想想，手机里看看。目前的处境比起那飘在云端的心气来更是差很多。

 

　　何晓菲觉得自己是无可奈何地爱着这个地方，想出去又不知道去哪里。想到这，何晓菲又开始在心里怨恨起马歌。结婚这么多年了，马歌还是改不掉大男子主义作风，对何晓菲的事指手画脚，特别是涉及到花钱的事，马歌事事都想做主，何晓菲只有依从的份，何晓菲的心里生出很多不满来，她恨马歌没本事，更恨马歌不听自己的，觉得日子过的憋屈。何晓菲真想离婚了事，再不用磨破嘴皮商量一些根本不需要商量的事。但是离婚也不是容易的事，如果不离婚可以解决问题，何晓菲还是想选择不离婚。想到贷款的事，何晓菲又理智了起来，她想趁马歌高兴的时候再提，于是就收敛起不快，耐着心陪着马歌。

 

　　何晓菲和马歌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游逛着，景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早没了新奇感，就象她们的婚姻。只是这里的空气比别处要更清新些，又是个专供游玩的地方，可以暂时忘了公务，忘了总也收拾不完的家。

 

　　何晓菲在公园里看到了很多面孔熟悉的陌生人，虽然同在县城里住着，虽然会不经意地在菜场超市电影院公园里遇见，但彼此并不认识，也不奇怪，因为生活中没有关联，自然就陌生着。

 

　　何晓菲和马歌看了一会儿钓鱼，看了一会儿逗狗，又看了一会儿玩耍的孩童，和不认识的人与认识的人随意地聊几句，又在长椅子上，石头上坐了坐，拍了些照片。在公园里玩了一个多小时，何晓菲觉得心里的事放下了一些，心里也舒坦了一些，马歌的气色也似乎好了一些。等到游玩的兴致过了，何晓菲和马歌出了公园。

 

　　路上，何晓菲又小心翼翼地和马歌提起贷款的事。她本以为趁着马歌高兴，贷款的事有望了，谁知马歌一听贷款的事就象是被蚂蜂蛰了一样，一口回绝了，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希望又成了泡影，何晓菲的心里又堵了起来，她闷闷不乐地不说话，闭紧嘴巴，任凭马歌发表自己的主张。马歌责备何晓菲，叫何晓菲不要瞎折腾，何晓菲辩解，说不是瞎折腾，是干正事。何晓菲心里很委屈，觉得自己的主意不被马歌采纳，还被责备，气恼马歌胆小怕事，不懂理财知识。在何晓菲看来，该做的事不去做是罪大恶极的，该折腾不折腾是愚蠢的，错误的，她的发财梦就是被马歌耽误的。她气恼马歌对自己的漠视和压制。在贷款理财的问题上，何晓菲和马歌总是达不成一致意见，各说各有理，就总是争吵怄气。那句“不同意贷款就离婚”的话在心里酝酿了很久还是给憋了回去，威胁早已经不奏效了，说多了等于白说。

 

　　何晓菲默然不语，便逗弄着小狗。她发现最快乐的还是小狗，它一直屁颠屁颠地跟着，舌头动不动伸出来，那张满足了欲望的脸始终笑着，比舌头没伸出来时笑得更欢。它全然弄不懂男主人和女主人之间的状况，只是憨态可掬地看着两个主人。

 

　　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欲望呢，都是欲望害的，何晓菲似有悔悟，但是她又觉得自已没错，错在马歌那边，何晓菲决定继续冷战，直到马歌答应贷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