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三十六）

　　三十六

　　心怡回到南京月余，还沉浸在与舅舅相聚和乐游香港的愉悦之中，舅舅的信就如约而至。让她惊喜地是:爸爸终于联系上了。舅舅告诉她，爸爸将会直接去信同她们联系。

　　没过几天，心怡就接到父亲从台湾寄来的信，她兴奋地折开信，首先掉落的是一张照片。

　　心怡拿起一看，这是爸爸的照片。当年风流倜傥的年轻军官，如今已是古稀老人，但挺直的腰板，英武的脸庞，仍不失当年的风范。三十多年过去了，父亲的风彩依旧。

　　素琴接过照片说，当年你妈不知有多少追求者，但她最终屈尊嫁到四川，也是被你爸爸的英俊才华所征服呀。

　　父亲来信，并汇上一笔钱。他要心怡立即去寻找丢失在四川的弟弟。他可是梅家唯一留存的传人。父亲到台湾后，一直未娶。他仍怀念素雅，心思在大陆的三个儿女。现在文沛已逝，他希望心怡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弟弟武军。

　　素琴担心心怡孤身一人前往四川，会有诸多不便，决定陪同前往。同时，她也想去看看曾经生活了六年的梅镇，如今已是什么模样。

　　心怡和素琴乘飞机去成都，然后转长途汽车，直奔刘村。

　　素琴找到当初留下武军的那户人家的房子。三间瓦房，一个小院，屋后是一排槐树。三间屋虽已破旧，但基本格局未变。可是，已“屋是人非”。屋中的老人告诉他们他在这屋已住了二十余年，并不知当初有人将一个孩子托养在此。

　　心怡和素琴花了三天时间，走访了刘村近三百户人家。她们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走遍刘村各户人家，最后得到的唯一线索是:两个老人很久前就带着孩子，离开了刘村，可能是到了邻县的周村和李庄。

　　心怡和素琴稍作休整，又直奔邻县的周村和李庄。他们也是挨家挨户地问，一家一户地访。最后还是周村的一位老太太，心疼他们如此执着地寻找弟弟，就告诉他们说，当年是有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男孩子从邻县刘村搬到此地，但是，几年前两个老人已去世，那个男孩子，个子高高，模样俊朗，不久也不知去向……

　　心怡和素琴奔波了一个多星期，精疲力尽，刚得到的一点有价值的线索，现在又断了。他们失望至极。他们怎么就觉得，弟弟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究竟飘向何方？

　　几近绝望的心怡忽然想到:此事应该依靠当地政府和公安部门来寻找。他们决定去找当地政府和公安局帮助排查弟弟武军的下落。心怡将弟弟武军的有关材料都留在了当地政府和公安局。当地政府和公安局都表示，一有消息，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心怡和素琴到四川寻找弟弟，转眼已十余天了，看来短期内不会有什么消息和线索，但心怡决不放弃。她想，一天找不到弟弟，父亲的心愿就一天未了，自己也终生不安。他们临离四川前，素琴想到梅镇去看看。心怡尽管离开梅镇时很小，对梅镇的印象不深，但她仍愿意陪小姨去梅镇，以了却小姨这次来四川的一个心愿。

　　心怡和素琴来到梅镇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古老的山区小镇上。素琴见到的，还是那条宽阔晶亮的青石板路，直通镇东的河边。街两边的人家和商铺，还是那些陈旧的木屋和木楼。尽管这些木屋和木楼已斑驳陆离，但仍不失古色古香的风韵。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家家炊烟袅袅弥漫在街道上空……梅家大院烧毁后，大片的废墟依旧，只是在梅家大院的门头和前围墙位置，建了两排平房，挡住了后面大片的废墟。素琴和心怡已不能再见梅家大院的昔日辉煌。

　　心怡和素琴沿着青石板路，从梅家大院的旧址，一直向东走。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他们身上，前面的河边已隐约可见。

　　突然，心怡看见个身高足有一米八的小伙子，向他们走来。在梅镇，这么高的人很少，这小伙子就显得鹤立鸡群，引起心怡的注意。

　　此人渐渐走近，心怡怎么觉得:他多像自己的哥哥文沛？她独自往前赶几步，想看个究竟。小伙子突然停下脚步，到路边的一个店铺买包子。心怡连忙跟上去，看到小伙子侧面，在落日余晖的照映下，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文沛。她连忙招呼素琴过来看。

　　素琴问:"看什么?"

　　心怡说:“你看这小伙子，可能就是弟弟武军，他太像文沛了。”

　　素琴连忙走近小伙子，用手拨开他的右耳，果真见到小伙子右耳后有一块胎记。这是她永远也忘不了的胎记，是武军出生的第一时间，她抱起他就见到的胎记。她立刻抱住小伙子说:"你就是我们找了好久的武军啊!"

　　心怡也过来抱住他，小伙子立刻像是明白了什么，三人紧紧抱在一起，泪流满面，泪洒各身。

　　山重水复疑天路，柳岸花明又一村。心怡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冥冥之中，是老天爷不让梅家绝后呀。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谈。

　　武军告诉姐姐和小姨，收留他的两个老人，无儿无女。他们怕你们来寻找，你们离开后不久，他们就搬到了邻县的周村。几年前，两位老人过世前才告诉武军，他不是他们的亲儿子，他是梅镇梅家大院的后代。这样，武军送走了两位老人后，就来到梅镇。他来梅镇的目的:一是，想寻访梅家的后人;二是，寻查梅家的往事;三是，希望能在梅镇遇见从南京或外地来寻亲的梅家人。

　　心怡高兴地说:"你真聪明，我们今天不是遇上了吗？"

　　武军还兴奋地告诉姐姐和小姨，妈妈当年被枪毙是错误的。梅镇的人都证明，妈妈乐善好施，知书达理，深得梅镇人喜爱。妈妈完全是由于梅家大院的火拼，让妈妈成为替罪羊。武军已搜集到多人的证明，他要还妈妈一个清白。

　　心怡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回南京后再同爸爸联系，要求政府为妈妈平反。"

　　武军最后还告诉姐姐和小姨，爷爷几年前，已在山里无疾而终。他们听后亦感欣慰。

　　三人来到河边。还是那条从山里流下来的泉水，在梅镇汇合成一条绕镇而流的河。河水还是那样清澈，河边的大理石还是那样光滑、晶莹。素琴，心怡和武军并排坐在河边的大理石上。心怡和素琴脱掉脚上的鞋子，将脚放入泉水中，一阵沁人心肺的凉爽，直达心底。三个人就这样把脚放在水中，不时地搅动着流淌的河水，谈论着如河水一样不断逝去的痛苦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