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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卖自己(6)

发布于:2019-01-30 12:16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刘鹏
  (五)
 
  李雄风虽然官大一级,但乔文富凭着自己的资历和在村民中的威信,将罗大刚村民小组长那点已经被脱下了的帽子又戴了上去。
 
  “咋怎呢?咋怎呢?”桌上的菜都凉了,罗大刚依然没有胃口,依然心乱如麻。
 
  “唉!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从通知要召开村民大会以后,已经一个星期了,几乎所有的电话,要么是哭自己家穷、要么是替沾亲带故哭穷,一个个那般数落,都像死了爹一样,就连罗大刚自己都被感染了。因此,他无论是说话还是打电话,都带着一副哭腔,而且拖得老长,就像奏哀乐一样。
 
  “喂!书记啊!有什么事吗?”电话又响了,罗大刚对着话筒有气无力的问道。
 
  “咋啦?没病吧?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李副镇长和我都来参加你们的村民大会。”电话里传来了乔文富大将军一样铿锵有力的声音。
 
  “吃饭!吃饭!我要吃饭。哎呀!他妈的。真好啊!咱成预备队员了,那傻逼竟然还想代替咱哭着喊着要往枪口上撞。”罗大刚突然来了精神,一转身挂断电话就对着妻子周爱玲大声喊道。
 
  ‘明天就是好日子,千金的光明不能等,明天就是好日子,赶上了盛世享太平······’”酒足饭饱之后,罗大刚往沙发上一靠,高声唱起了《好日子》,把他父母妻儿惊得目瞪口呆,还以为他疯了。
 
  “是啊!李雄风这号傻逼,真是没吃过马旺子,这回要让他好好尝尝。他不是天天把民主公正挂在嘴上吗?咱倒要看看,这样的诉苦大会,他会用怎样的魔法来实施他那套狗屁的民主与公正?”一想到第二天的村民大会上李雄风那副可怜、可恨、而且可笑的嘴脸,罗大刚就有些幸灾乐祸。
 
  还不到六点钟,罗大刚就早早起床,他脚步轻快地来到红白理事会,独自将会场布置一新,然后一脸兴奋地等候着一场好戏即将开场。
 
  这还真是个好日子,也可能是因为正逢春节,一年到头远走他乡做生意的罗海峰放下大钱不挣回来了、一家六口钻黑洞挖煤的毛晓华一家回来了、到校长和医生儿子身边养老的齐大圣老两口回来了,十几年前就去了镇养老院一直没有回来过的陈海明老人也回来了,甚至常年以做贼打劫为生的胡大魁、胡大彪哥俩也回来了。五十二户人家、大大小小一百八十多口人,将整个红白理事会挤得水泄不通。
 
  “也仅仅是按李雄风的要求给各家去了一个电话,多少年都不曾见面的人们都一个不少地回来了。他妈的还真是乡里乡亲啊!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支持工作。”罗大刚真是好一阵感慨。这让他又一次想起了去年罗开明老人离开时的情景。
 
  去年的冬月刚过,八十九岁的罗开明老人眼看快不行了,他的三个儿子前脚才进家门,老人就就撒手驾鹤西去。
 
  罗家老大从来都精明过人,他虽然因为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岁月没能在他的床前尽孝而感到极度的悲伤,但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考虑父亲的后事该怎么办。
 
  也就在他父亲去世的当晚,入殓才结束,他就把罗大刚拉到一边说道;“大刚,我们是一个家族,到我和你父亲这一辈都还没出五福,咱们还是一家人吧!几十年了,我和你另外两个叔叔都一直在外面工作,在这村子里还真是没有结下多少人缘,咱家老爷子的后事就要多多依靠你帮衬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村里的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就剩下些老人和孩子,这重体力活该怎么办呢?”罗世华虽然有些自谦,但他心里的忧虑还真不完全多余。
 
  “大叔,没事的,老爷子那么德高望重。再说,您和二叔、小叔这几十年是怎么对待乡亲们的,大家心里都应该有个数吧!我向您保证,要是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以后我也就没脸见您们了。”罗大刚边哭边信誓旦旦地说道。
 
  是啊!这一大家子人,虽然多少年一直在外工作,可他们还真不是外人,其实他们真没有把这个村里的任何一家人当过外人。
 
  罗大刚从小在村里长大,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二爷爷(罗开明)老两口就是村里的一对福星,无论见到谁家的孩子哭啊、叫啊的,他们只要遇上了,都会主动拉到自己怀里,又是擦泪又是安慰,然后从兜里掏出一点糖果塞给孩子。总之,他们总能想出办法让孩子们破涕为笑。
 
  他们家三个儿子就更不用说了。那些年,大伙的日子都不好过,出门在外,谁家也花不起钱吃馆子、住宾馆。因此,无论是进城送孩子入学的、还是到城里就医看病的,都会非常“自觉”地把三个叔叔的家当作自己的“行宫”,吃住不花一分钱,临了还要让“负责人”掏钱买个车票什么的。当然,他们三兄弟对罗大刚的恩,那可是要用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的。罗大刚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也不敢忘记,“在县城上高中的三年里,几乎每个周末都是在二叔和小叔家度过。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也是他们家三兄弟凑了一千多元钱,并鼓励自己到南方去闯荡,才有了如今的身价千万。”
 
  “恩重如山呐!”罗大刚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激动得泪流满面。
 
  “二爷爷夫妇也好,三个叔叔也罢,他们都不缺吃、也不少穿。可自己所受的又不是滴水之恩,该咋报呢?”这些年,罗大刚都快把脑袋想破了。
 
  才进腊月头,几乎每天都能在村头巷尾见到的二爷爷突然之间就不见了踪影,罗大刚预感到情况不好,慌忙跑到他家一看,二爷爷都有几天没下床了,整个人已经没有了人形,说话也要将耳朵贴到他的嘴巴上,才能听到一丝丝微弱得像幼虫蠕动的声音。罗大刚说要送他去医院,可他硬是死死地拉着床沿,无论如何都不让送。没办法,罗大刚只好打电话向三位叔叔详细说明了二爷爷的情况。不巧的是,三个叔叔都远在千里之外出差。
 
  三天后,当二爷爷一生中最引以为自豪的三个儿子齐聚在他床前的那一刻,他突然把眼睛瞪得老大,像欣赏几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一样,满含深情地凝望着自己的孩子。几分钟过去了,他缓缓地呼出最后一口气,然后就倘然地闭上眼睛去了。
 
  “是啊!二爷爷和三个叔叔都是自己的恩人,可这么些年来自己都无以为报。此刻,无论再怎么伤感也都无济于事了。看来,也就只能在办理后事上面多出点力了。”都好几天了,罗大刚总是抑制不住泪水往外流。可这里里外外的,他还要为这位恩人的后事忙里忙外。
 
  “喂!胜平吗?”这从罗世华找他谈话以后,罗大刚还真是不敢怠慢,只要有一点空闲,他就忙着给那些远走他乡的青壮年们打电话。可遇到的不是没人接听就是电话已停机。这已经是打第五个电话了,好不容易才听到那头有一丝喘气的声音。
 
  “哦!是大刚哥啊!是不是我儿子又让学校开除了?”在电话中,罗胜平着急得都快哭出声来。
 
  “说什么呢!娃在好好地上学,是我二爷爷不在了,我代表他们家通知你回来帮帮忙。”罗大刚像一位领导一样,直截了当的给罗胜平下达了命令。
 
  “哥,您看我这····”电话那头,罗胜平由言又止。
 
  “怎么啦?不想来啊!我什么我?”罗大刚生气了,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等罗胜平哼哼唧唧了。
 
  “他妈的,都是些喂不饱的白眼狼,老子倒要看看将来你爹你娘死了怎么办?难道你就一个人背着上山把他埋了?”挂断了电话的罗大刚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对着空气大叫大喊。
 
  还真不应该怪罗大刚生气,罗胜平这小子真他妈不是个东西。那年,他得了一场重病,都要断气了,因为没有钱交医药费,医生连看都不看一眼,他爹像狼一样的嚎着给罗世华打电话。罗世华二话没说,放下电话就跑到医院去交钱,才救活了他那条狗命。
 
  也就三年前,因为工钱的事,罗胜平和工头发生冲突,结果被打得像条死狗一样,差一点就结果了性命。两个城市可是相距三百多公里路,罗大刚马不停蹄地连夜驱车赶了过去,才保住了他小子的性命。
 
  回来也好,不会来也吧!这电话还是要继续打,直到全部打通为止。一遍、两遍、三遍地打下来,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所有的电话都打通了。可罗大岗得到的结果是,除了有两人明确表示第二天就坐飞机回来以外,其余的那些人肯定是不会回来了。他们一个个不是要给老板赶工、就是还要等等再说。还有的就是自己也生病住院了。总之,各色借口让罗大刚听得头皮都会发麻。
 
  直到下葬的前一天,除了早早就坐飞机回来的那两位以外,其余的还真是一个鬼影都没见着。
 
  事都顶在那儿了,罗大刚只好给外村的几个村民小组长打电话,让他们各自带来了十几个人,才把那天的事给圆了。
 
  “行啊!不知道这些个人是冲着低保、还是冲着他们的民主权利来的。总之,他们还真是有大局观,还真是支持工作,接到电话就是一连串地哭穷,然后连个借口都不找就回来了。”罗大刚看着这些个鸟人一副“心怀天下”的样子,肺都被气炸了。
 
  李雄风还真不是罗大刚眼里那样的“傻逼”,既然他自己愿意将那一百多斤放到火上去烤,一是他肯定不会惧怕烤出油来;二是他虽然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但他至少也设置了一道防火墙,完全可以避免自己被化为灰烬。因此,他一番深思熟虑后认为,还是要遵循一贯的组织原则,也就是既要讲民主,更要讲集中,绝不可以像罗大刚那样的“傻逼”,也不看看什么情况,竟然还他妈敢搞“海选”。
 
  在村、镇两级干部讨论会议程序的时候,李雄风提议采用先提名后评议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乔文富等人都表示赞同,罗大刚虽然嘴上也没什么异议,但心里却是大失所望。因为他有一种预感:“这好戏肯定是看不成了。”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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