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辩护

发布于:2014-06-06 23:2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你懂的

“最佳辩护”对于我们这些靠嘴皮子吃饭的律师们来说无疑是最高的荣誉，甚至是有些人一生所追求的目标。这种荣誉不止是标志着业务水平和工作能力那么简单，它意味着鲜花、牛奶和面包，更象征着财富、地位和幸福。
    我也曾经梦寐以求过，自从跨入这个行业的第一天起我就发誓要成为一名“大律师”。我仔仔细细地模仿着那些小有成就的“前辈们”的言行，小心翼翼地接受着当事人的委托，翻箱倒柜地查阅着案件需要的材料，诚诚恳恳地向别人请教着所遇到的难题，认认真真地去打好每一场官司，可惜是“有心栽花花不开”！尽管我也打拼出一方天地，但是离当初制定的目标相距太远。
    一举成名谈何容易！能够出名的案子多为刑事案件，而刑事案件需要反反复复经过侦查、批捕、预审、公诉、审判等多道关口，哪里还有什么漏洞让你可钻？！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例外的代理，也不会很巧的被你捡着。现实与理想永远不会重叠！岁月的砺石早已将我的棱角磨平，我只好遵循着凡人的人生轨迹，娶妻、生子…。当年的激情已荡然无存。我们大多数人对刑事案件已不太热衷，相反民事（经济）、行政的案件倒是很有实惠，多多少少能给当事人捞回一点便宜，这样当事人付点费用也较乐意。用我们自己的话说，刑事辩护只能算是“额外收入”。
    然而，时运弄人，越是你不曾想或者已经淡漠的事情越是容易出现。我真的声名远扬了，而这样的成名却令我哭笑不得、无可适从。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刑事案件，一个最最简单的交通肇事案件。我的当事人驾着私家车经过国道收费站，本打算像其它所有逃费的小车一样贴在公交车后面，待拦车器抬起放行公交车时迅速加大油门冲过收费区，不等前头的拦车员从岗亭中出来，打一个时间差遛之大吉。不巧的是，今天的拦车员反应超前，结果一个避让不及夺走了这个尽职尽责的年轻人的性命。我的当事人至始至终供述如斯：“当时我的车速非常快，我以为他会躲让的……。”这就是典型的“因轻信能够避免”的过失性犯罪。于是，此案依照正常的交通肇事罪的一应程序操作下来，责任认定、经济赔偿，最后直等开庭审理。按照我们当地的惯例，赔了款的一般交通肇事案件的被告人都以缓刑处理。
    说实话，此类案件请不请律师都无所谓，但是，主家要请，而且还要请我，我当然不便反对。可是，此案的确没有什么可辩。无非是投案自首啦、认罪态度较好啦、经济部分已经赔偿啦，等等，结尾垫上一句：请求法庭从宽处罚。我想从规费改革的角度抨击一下收费站该否设立的问题，但又感觉到文不对题，与案件无关，终究作罢。
    案件如期开庭。庭审前，我才草草地拟了几条辩护意见，也是抓纲捉领性的。法庭审理套路似的往下进行着，宣读完起诉书后，公诉人煞有介事地向被告人提问。公诉人机械地问着，我的当事人机械地答着，一切如我意料中的那样发展着。我一边心不在焉地玩耍着我的自动笔，一边暗自庆幸着自己又轻松赚得一笔诉讼费用。突然，审判长高八度的“辩护人，有没有问题需要向被告人发问”的声音，将我从“走神”中拉了回来。我感觉到在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这儿，好在我经验老到，随口应答：我想补充问几个问题。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因为确实没有情节可问的。既然说有问题要问，也只能硬着头皮了。我在清清喉咙的当间，组织了一下语言。
    “刚才公诉人就本案的情况已经讯问了被告人，本辩护人不在重复。”我的思维在进一步搜索着，无意中定格在犯罪构成中的主观方面上，“我作为本案的辩护人现在提问以下几个问题，被告人听着，你必须向法庭作出如实供述。”
    我的当事人认真地点着头。
    “拦车员从岗亭中出来，你有没有看见？”“看到的。”
    “你知不知道拦车员的职责是什么？”“防止逃费车辆逃跑。”
    “逃费的车辆如果被抓住，会怎样处理呢？”“加倍罚款。”
    “你多次供述，认为拦车员会躲让你的车子，而拦车员的职责是拦车。如果拦车员不躲让，你会怎么办呢？”我想让我的当事人强调说在这种情形下拦车员不会不躲让的。天知道他会这样说：“那我还能管了那么多？！”
    可恶的公诉人，猴激灵！我的当事人话音没落，他就接过话茬：“请法庭将被告人的供述记录在案。审判长，公诉人现在要求调整指控罪名。被告人明知到自己的行为会导致他人死亡的结果，而放任这种结果的发生，是间接故意杀人。对本案的被告人应按刑法故意杀人罪的有关条款定罪处罚。”可怜天见，合议庭经过合议判处我的当事人有期徒刑15年。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走出法院的，晚上我将自己灌的酗酗大醉。第二天迷迷糊糊来到班上，躲进屋里，盘算着事情该怎么收场。
    越怕张扬越张扬！我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楼下就响起了鞭炮声，死者家属和生前单位给我送来了“法律卫士”的锦旗，还绘声绘色地大讲特讲我的光辉事迹，搞得我傻子一般。公安、检察两家机关也引起重视，领导专门召开会议，把办案的人员骂得狗血喷头：你们的案件是怎么办？整天只知道就案办案，办死案、死办案！为什么人家辩护律师都能想得到，你们怎么想不到？最后要求所有办案单位和人员进行一次彻底的思想大讨论，从提高业务和敬业精神等方面深刻地剖析自己，还提出向我学习的口号。活该凑巧，年底政法委搞了几个评选活动，其中一项要评出“十大杰出律师”，我“顺理成章”地当选还不算，又单独地授予我“最佳辩护”的光荣称号。
    条文上是这样讲的，律师是站在法律的立场上维护当事人的合法利益。律师首先是要维护法律的尊严，从这一点上讲，我是没有错。生活却不是你想象那样，不是所有正确的事情都有正确的理解和正确的接受。我知道从此往后恐怕再也没有人会委托我代理业务了。“十杰律师”、“最佳辩护”，我都没有去领，我已经悄悄地离开了那个城市。
    听说发奖那天照常热闹，我的不在没有影响到任何仪式的举行。

责任编辑：朱耀军作者文集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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