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

　　第一次到Z城，是去参加某某老乡的婚宴，他和她一块儿，带着两岁半的儿子，来回都是一团喜气。第二次到Z城，是某企业老板约他，而且专门派一辆新购的帕杰罗，说是特地请他们一家三口，去Z城度个周末。

　　可惜不巧，那一阵他们俩正闹别扭呢。因为他越来越忙了，总是三天两头外出，即便回家也是零点之后。她心里憋着气，却又找不到出口，所以就一直绷着。而且，每次见到他回来，心里明明是高兴的，却非要拉长了脸，好象他欠了自己几辈子的债。如此时间一长，本就心高气傲的他，也有些不耐烦了，彼此爱搭不理的，装得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但是，纵然心里不快，对于去Z城度周末的事，他们还是挺配合的。就在出门的头一天晚上，他对她说：

　　“明天去Z城呢，咱俩带宝儿一起，会有人过来接。”

　　“哦。去干嘛呢？”

　　“我也不清楚，总之有人请客，去了就知道了。”

　　到了第二天，也就八九点吧，他提醒她换件好点的衣服，也将宝儿打份一下，就准备出发了。于是她翻遍整个衣橱，才找到一件马马虎虎的皮服，还是前两年要重返职场时，自己一个人去商场买的。棕黄色，中长款。着实是有些老气了。他看了一眼，似乎不甚满意，但又能如何呢？

　　虽说，有人请去玩是件好事，但心情却好不到那里去。她总觉得，自己跟他，还有宝儿，仿佛并不是一家人似的，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也不知这距离从何而来，或者什么时候开始？总之，在这个名正言顺的家里，他给人的感觉是冷峻、是权威、是不可冒犯的、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自己和宝儿就是他膝下子民，苟且偷安，谨遵教诲。

　　今儿跟着他走这一趟，还真是荣幸的事。都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了，长期一个外面一个家里，就连宝儿也跟爸爸陌生。所以，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只听他和司机拉扯了几句，然后就专心欣赏音乐了。新车的音响不错，正播放葫芦丝《月光下的凤尾竹》等，缠绵缱绻，如泣如诉。

　　约摸2小时车程，抵达Z城时，正是上午11点。

　　据了解，这次请他们来玩的，是某台资企业高管，而且是代表公司行事。无疑，这位高管一定是他所熟悉的，即便说不准有几分交情，至少彼此认识。而她呢？则是纯粹的跟班，是随从，跟一个普通物件没什么两样。当然，这是她自己的判定，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定，但她固执地认为这判定是对的。于此，关于这次出行，她并没有打听太多，纵然脑子里塞满疑问。他到底在干些什么呢？突然就有人请客，而且是请到另一个城市来，一请就是一家人。

　　这问题还是先搁一边吧。

　　下车之后，先是去宾馆少时休息，然后午餐，然后又休息，再然后晚餐。与午餐不同的，晚餐是要驱车一小时，去到另一个据说是当地最大最豪华的食府。食府靠海，有好几层楼，听说一层楼一个菜系。他们来到了第三层，吃的是粤菜，自然少不了各式海鲜。她是从来不吃海鲜的，这跟体质没关系，就是讨厌那腥味，让她觉得所有海鲜都是刚刚掰开的蚌壳、螺蛳，想一想就饱了，没办法张开嘴巴。

　　席上，七七八八围了一圈人，虽然东家有一一介绍，但她一个也没记住。只看着那些人彼此握手，寒暄，互换卡片。场面有几分很生疏的热闹。喝第一杯酒时，三岁的宝儿第一个举起杯子，站在高高的椅子上说了句“干杯！”，那充满稚气的声音惹得大家都笑了。她也笑了，觉得宝儿有调节气氛的潜质。

　　在好一阵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后，一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剔了牙缝，擦了嘴角，然后走出食府的大门，但见外面夜色朦胧，华灯闪烁，一派微熏的迷离。

　　她手里牵着宝儿，紧紧跟在他身后。当一行人走到停车场时，那位高管兼东家发话了，他对着他们俩说：

　　“怎么样，接下来的活动你们就分开一下下，嫂子没问题吧？”

　　“嗯？”她本能地生出疑团，不知道对方意下如何。

　　“这样吧，我安排丽姐和珊珊专门陪同嫂子，还有孩子，带他们一块儿四处逛逛、兜兜风，Z城的夜景很不错的！”

　　高管很麻利地安排着，可她却一头雾水：分头行动？那么他要干嘛呢？

　　来不及问个明白，高管已将手搭在他肩上，扭着头对名叫丽姐和珊珊的女人说：陪嫂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男女有别嘛，我们先走一步，去了适合男人去的地方。”

　　接着，帕杰罗一溜烟驶开。他撇下她和宝儿，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她有点儿愣住了，完全不在预料的事，让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这时候，那个稍显年轻的叫做珊珊的女人上前一步，细声细气地对她和宝儿说：“好啦！剩下的时间是咱们的了，嫂子你发话吧，想去哪儿走走呢？”

　　“这……嗯……”她支吾着，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应。

　　是的，她能去哪儿呢，她根本不懂Z城。

　　还好，她突然想起来有个同学在这儿，应该不远的，何不给同学打个电话呢？于是，她告诉丽姐和珊珊，自己去朋友家就行，刚好很多年没见，就不麻烦二位了。

　　听罢，两位女子彼此对视，会意地笑了笑，说：

　　“也好，那我们就等电话吧，随时过来接应，然后去找小孩爸爸。”

　　“嗯，好的。”她立刻点头，看着二位开车离去，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朋友家果真不远，通完电话后，很快就见到朋友本人。然后，便是去到对方家里，松松散散地喝茶聊天看电视，似是十分随意。朋友家有老有小，感觉比较温暖，也比较热闹。她一直坐在客厅的角落，看着宝儿和朋友的孩子跑来跑去，同时也和他们家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她知道，自己的脸在笑，心里却被堵住，像是塞着一团棉花，只留了最细小的间隙可以呼吸。

　　他到底去干嘛呢？非要单独行动。还说是一家人出来玩呢，早就料到没什么好事。

　　她一边埋怨，一边望着墙上的挂钟，眼看就要11点了。夜里的11点，按惯常作息已经很晚了，宝儿开始不停地揉眼睛，另一个小家伙也有些蔫了，抱着个大皮球一动不动。

　　该动身走了吧，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人家还得睡觉呢。于是掏出手机，拔通了预先留的号码，两位女子旋即赶到。

　　到底是女司机，丽姐将车子开得很慢。一路晚风轻扬，光影流动，就连最炫目的霓虹也是静静地合拢、晕开，像妙龄少女羞涩的舞步。她将脸转向窗外，在心里默叹道：Z城的夜景真的不错。

　　说不准开了多久，看时间已是零点十五分。宝儿早在她怀里睡着了，下车时才被摇醒。接着，她跟在丽姐和珊珊身后，在一家宫庭般的宾馆里穿来穿去。无数迂回的长廊，脚下是一片灯光，她感觉自己有点晃。

　　这些人要找的，究竟是一扇怎样的门呢？

　　很快，答案揭晓了。当走在前面的两位女子止住脚步，轻轻叩响一间房门，并随即慢慢旋开的时候，她不由屏住呼吸……再睁大眼睛细细打量，便有一股麻醉般的刺痛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而去……

　　房间里一片昏黄，抢先进入视线的是两张特别宽大、却看不清颜色的沙发，沙发上挤着三个人影。虽然光线严重不足，但她一眼就能认出，坐在中间的那个人，正是宝儿爸爸。一左一右两位美女，浓妆艳抹，袒胸露背。

　　他明显窘了，将双手放在膝间，不停地搓着。而她却僵在那儿，完全不知道何去何从。

　　接着，最应该感谢聪明的珊珊，但见她上前一步，一手牵了宝儿，一手挽了她的胳膊，轻轻说了声：“嫂子，我们先回房间吧……”

　　五星级大酒店，她还是头一次光临。房间里真是气派，仅是一张近似于正方形的大床，便让宝儿兴奋不已，迫不及待地爬上去又蹦又跳。送她们进来之后，珊珊很快出去了，然后进来的是一身酒气的他。

　　无语。她钻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而他从后面跟上来，用双手从后面环住了她。这是久违的动作，可她却有些反胃，即刻甩开了他的双臂。

　　“怎么？还真生气啊！逢场作戏罢了……”

　　她仍然无语。一夜无语。

　　早晨起来时，她十分平静地发现宝儿尿了，在那张尊贵的床上画了好大的一幅地图。就知道会这样，她暗暗嘀咕，似乎带了一种意料之中的庆幸。

　　宝儿可以替她解恨，宝儿是最棒的。

　　即将要返回的时候，那位请客的高管没有送行，唯有珊珊步履匆忙，速速跑过来说：“嫂子是我的错，嫂子千万别生气！也就是逢场作戏而已，真的，就是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