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绽放的玉兰花

发布于:2019-03-06 10:26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田德洲


  一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玉兰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完全解脱出来,来说媒的就接踵而至,踢破了门槛儿。

  星期五这天下午,玉兰没有心思下地干活儿,从菜园里割了把韭菜择着,准备晚上给从学校回来的两个孩子捏韭菜馅儿饺子吃。虚掩的大门‘吱’的开了,轻飘飘从门口旋进来一个人女人。还没等玉兰看清来人是谁,那女人早就一屁股坐在了院中的凳子上。‘玉兰,忙活啥那?’那女人问道,说着话,瘦长的脸上嵌着的一双大眼滴溜乱转,五十开外的年纪倍儿精神。玉兰抬起低埋的头,见是前院的堂嫂,理了理前额散乱的头发,慢声细气地回答说:‘择一点儿韭菜,晚上给孩子们捏饺子吃。孩子们在学校吃死食吃腻了,回家来换换口味。大嫂你今儿不忙啊?’‘忙啥?活儿活儿,干就有,不干就没有。你大哥成年死在外边儿,白天下馆子,晚上搂小情人儿,他潇洒,他快活,把我个老白菜帮子晒在家里,我才不给他卖命呢!他叔走了,我怕你想不开,过来陪陪你。’这女人心直口快,热心肠,就是爱斤斤计较,日子一长,人们就送她一个外号‘大鸡毛’,或叫‘鸡毛大嫂’.倒把她的真实姓名忘记了。玉兰的伤心事刚刚放下没有五分钟,又被‘鸡毛大嫂’提了起来,眼圈儿一红,心中刀铰似的难受,眼泪扑簌簌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想到日子的难处,竟呜呜的哭出声来。边哭边抽抽搭搭地说:‘嫂子,我好难那!’‘不哭不哭,嫂子知道你的难处。’‘大鸡毛’像哄小孩儿一样抚摸着玉兰那凌乱的头发,不时还给玉兰拍拍背,‘大妹子,不是我说你,咱们女人心眼儿

  就得活泛点儿,你想想你这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叔婶病倒在床,两个孩子都在念书,两个老人治病要花钱,两个孩子上学也需要用钱,屋里屋外大事小情也少不了钱,你一个女人,怎麽能承受得起?要我说你趁年轻再找一个,什麽栓老驴栓老马,只要能干活儿就行。过了门儿把家务承担起来,你也就省心了。要是你大哥跟我离婚,我立马儿找一个,我才不受那份儿洋罪呢!’‘大鸡毛’底气十足,说话像是竹筒里倒豆子,稀里哗啦直来直去,说得玉兰止住了哭声。玉兰慢慢抬起头,擦干了眼泪和鼻涕,长长叹了口气,羞涩地说:‘那不叫人笑话死。再说了,我都三十九岁了,还找啥呀?’‘你真是死脑筋,你看东庄儿哑巴,都五十好几了,老头子死了不到一个月,就受不了了,见到男人就往家拽,家里人还不得依了她?前面岭下村就有五六个寡妇栓了老驴,日子过得火着哪。这又叫卖马不离槽,不管叫啥,能过好日子就行。你仔细掂量掂量,要是行,给我个回话,我倒寻思了一个合适的。要是不行,算我放了一个不响没味儿的屁,薰不着谁也吓不着谁。我走了。’鸡毛大嫂站起来要走,忽然想起了什麽,回头又对玉兰说:‘给他叔砌坟用的那一筐头儿石灰过一阵儿再还吧,,这几天我用不着。’‘大嫂,我想着那。’玉兰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二玉兰本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丈夫郭林是一个泥瓦匠常年在外打工,哪年也得挣他个三万五万的。两个老人还都结实,用不着他们赡养,玉兰在家侍弄果树庄稼,一年下来也收入个万儿八千的。两个儿子风山、凤海,大儿子在初中念书,小儿子凤海在小学学习,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天有不测风云’今年二月,郭林想趁外出前盖两间配房,那天,天还不亮他就开着三马去拉砖,返回的途中,下大坡时他为了省一点儿油,竟然灭火向下溜,重车溜坡是非常危险的,郭林稍不留神,砖车溜下了路边的悬崖,郭林当场被砸死。好端端的一个人家突然遭此横祸,就像是塌了天。公爹急火攻心得了脑血栓,婆母也一病不起。两个孩子尚小玉兰能不悲痛,能不心碎麽?自从丈夫出事那一刻起,她就没日没夜的哭,呼天抢地的哭,她哭疼她爱她的丈夫狠心离他而去,她哭老天对她太不公平,她哭今后的日子没法而过,她哭自己身单力薄难以挑起家庭重担,她哭自己为什麽这样命苦,哭自己为什麽偏偏是个女儿身。她哭肿了眼,哭瘦了身子,俊俏的瓜子儿脸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和光泽,变得蜡黄蜡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暗淡无神。

  上过百日坟后,鸡毛大嫂就来提媒,使玉兰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与更加痛苦之中。她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毕竟丈夫下葬刚刚一百天,尸骨未寒,招赘必然招来乡亲们的闲言碎语,再者说他和郭林生前情深意重,郭林已占据她心的全部,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若不然,------玉兰心烦意乱,脑袋嗡嗡作响,好象立刻就要爆炸了。她不敢再想下去,强打起精神来到厨房,开始和面切韭菜,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玉兰在家吗?’‘谁呀?’玉兰正在厨房捏饺子,听到院中有人说话,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擦沾有面粉的手,迎了出来。来人名叫二混,是郭林的一个本家堂叔。玉兰一见是他,像是吃了绿豆蝇,心里那个腻歪劲儿就甭提了。问道:‘老叔,有事吗?’‘大侄子刚刚过世,过来看看。’郭二混讨好说。刀条脸上那双色迷迷的小肉眼眯成了一条缝,死死地盯在了玉兰高高挺起的两座乳峰上。‘你老要是没事请回吧!’玉兰不耐烦的下了逐客令,转身要进厨房,‘哎,别,别,我,我还真有点儿事儿’郭二混平时说话油腔滑调,今儿个不知怎麽啦,说话结结巴巴。玉兰见他真有事,停住不走了,转过身来对他说:‘有事快说,我还要忙着做晚饭呢。’郭二混见玉兰转过身来,得寸进尺地说:‘玉兰,能不能让我到屋里说话?’玉兰耐于情面,不好意思立即撵他走,就说:‘我正在做饭呢,厨房里说话吧。’‘郭二混进了厨房,一屁股坐在马扎子上,眯缝着一双小肉眼儿,目光在玉兰身上游来游去。直看得玉兰头发根子发炸,心里发毛。手里不停地捏着饺子,头埋得更低了。二混见状,心中暗喜,于是便说:‘玉兰,郭林走了,你一个人怪孤单的,我也是光杆儿一个,我搬过来给你就个伴儿多好哇!什麽老驴不老驴的,我不在乎,只要和你在一块儿就行。’玉兰听到这儿肺都快气炸了,猛地抬起头,脸变得通红,两眼冒火,心里暗骂,真是死不要脸,嘴里却说:‘你是叔,辈份不对,再说我也不打算再向前走。那有啥,人们不是常念叨什麽:牛羊一根棍儿,不论大小辈儿。什麽辈份不辈份,辈份算个啥?男人和女人就那麽点儿事儿,谁和谁还不是都一样。’二混越说越放肆,竟胡唚起来。玉兰见二混越说越不像话,直气的杏眼圆睁,五脏冒火。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开口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滚回你的牲畜棚去!回去对你妈对你的姐妹说去!’二混被玉兰骂了个狗血喷头,蜡黄的刀削脸儿毫不变色。二混就是二混,这样的场面他经的多了,倒像是干了件好事受了表扬,脸上无限光彩。他不慌不忙站起来,那双小肉眼儿又扫了一下玉兰那隆起的胸脯,说:‘玉兰你忙,我走了。’说罢屁股一颠一颠地出了大门。嘴里还哼哼着小曲儿,根本不知道脸为何物。玉兰虽然痛骂了二混一顿,出了心中的恶气,但多日来的委屈,悲痛一齐涌上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想到孩子们快要放学了,赶紧擦了擦眼泪,开始做饭。随后的几天里,来过几个说媒的,也都被玉兰婉言拒绝了。

  三

  刚过芒种节,天陡然热了起来。天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日头烤的人头皮生疼。郭林的爸爸郭宝山这几天好多了,只是左臂和左腿还有点儿不大灵活。他心里惦记着玉兰母子,说实在的,郭林是他的独生子,郭林这一走,玉兰拉扯着两个孙子,孤儿寡母,又是独门独院,他能不担心麽?宝山对老伴儿说:‘今儿个我感觉身子活泛多,想到山子家看看玉兰和孩子们去。’‘唉,玉兰拉扯着两个孩子,也真难为她了。咱们俩病病歪歪的,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你去吧。’郭林妈说罢一阵咳嗽,蜡黄的脸上沁出一层细小的汗珠。老伴的身子也太虚了,说话有气无力,“你好好躺着养着身子吧,我去去就来。”宝山老汉说完顶上一顶草帽,一瘸一拐地走出自家大门。郭宝山住在村西的老宅,玉兰住的宅子在村东头,是前年才在自家的地里盖起的。他刚出家门不远,迎面碰上了郭二混,郭二混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找女人,挑事端,无所不为。人都过了四十连个女人也没混上,傍着靠着的倒有一个加强班。宝山掐着半拉眼儿瞧不起这个本家兄弟。“宝山大哥好些了?”二混讨好地问。“好不好关你屁事?”宝山老汉见他就来气,郭二混也太给郭氏家族丢人现眼了。郭二混讨了个没趣,不愠不恼。一颠一颠地朝自家走去。郭宝山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着,不时和街上的人们打着招呼。宝山老汉毕竟是长辈,又是大病初愈,人们免不了见面问候几句。当他走到街中心孙大头家大门口时,从院内传出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郭林这一走,玉兰上有老下有小,也真难为她了。”这是国强媳妇桂英的声音。“她有啥难的?二混不是常去他家吗?”大头媳妇嗓门儿大,满街筒子都能听见。“没有的事,玉兰不是那号儿人。’‘哪有猫不偷腥的,郭林都死了这麽长时间,玉兰守寡能不想那事儿听说二混过几天就去他家栓老驴。’‘谁说的?我不信。、’‘信不信由你,反正人家都这麽说。’‘是你那个相好的二混在被窝里告诉你说的吧?’“哈哈哈哈……!”郭宝山脑袋嗡嗡作响,心里头象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他不相信大头媳妇那个骚娘儿们的鬼话,不过,‘寡妇门前是非多’人言可畏,吐沫星子淹死人,往后的日子长着哪,还不一定会闹出什麽来。想到这,他加快了脚步。玉兰正在院儿里洗衣服,见公爹一瘸一拐地来了,忙站起来,轻声问道:‘爸爸,你好些了吗?’边说边急忙搬了个凳子,扶老人坐下。宝山老汉坐下来说:‘输完液又吃了几天药,好多了。’说着又想起了什麽,问道:‘这几天二混来过?’边问边看着玉兰那消瘦下来的脸,似乎要在儿媳妇那张脸上找出他不知道的秘密。公爹一提二混,玉兰立刻就来了气,她在公爹面前并不隐瞒,说:‘前几天来过,被我骂走的。’郭宝山听罢松了口气说:‘二混虽然是个大辈儿,可没有一点儿正行儿的,郭家也不知道那辈子做了孽,出了这麽一个逆子,以后别理他。’他知道玉兰这孩子的品行秉性,所以尽量把话说的平和,含蓄。儿子没了,儿媳妇还正年轻,这件事自从郭林出事以后他就反复想过,于是站起来说:‘你妈让你下午过去一趟。’说罢拄着棍子步履蹒跚的走出大门。四

  夜已经很深了,风儿轻轻的拍打着门环。漆黑的夜幕下,万籁俱寂,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已经进入了梦乡。唯有村南头杜青云家的堂屋灯光明亮。灯光下,杜青云正在忙碌着,他端来一盆热水,给瘫痪在床的母亲和岳母擦洗着身子。只见他动作娴熟而细心,就像一个有着多年丰富经验的高级护理。

  杜青云和郝玉兰、郭林是高中同学。在班上,杜青云又和郭林是同桌。可他两个人的性格迥然不同,郭林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人又热情,赢得班上许多女同学的芳心,而郭林心中只有被公推为校花的郝玉兰:杜青云从小腼腆内向,见女同学说话先脸红,他心中也一直暗恋着郝玉兰,可又不好意思表白,心中暗暗发誓今生非玉兰不娶。两人一明一暗,很明显,杜青云处于被动和劣势,恋爱的天平一直向郭林倾斜。

  高中毕业后,三个人都没有走进高校的学府。郭林如愿以偿,迎娶了郝玉兰做了他的妻子。杜青云曾为此痛苦的彻夜难眠,怎奈他孤儿寡母,母亲体弱多病,家境不济,根本无法与家境殷实的郭林相比,所以婚事一直拖了下来。到了二十八岁那年,他一个人在外闯荡,后来在珠海一个公司落了脚,公司老板的女儿段桂兰看中了他,他才和桂兰结了婚。后来发生变故,公司垮台,老板被判处死刑,杜青云只好携病妻带着岳母,回到阔别十几年的老家。他和桂兰结婚几年了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后来病情沉重,杜青云倾尽家资,跑了国内多家有名的大医院,也没有挽留住桂兰的生命。弥留之际,桂兰拉着杜青云的手心有不甘,断断续续地说:‘青云……我拖累你了……对不起……也没给你生个一儿半女……唯有老娘…..我死也不放心那……托付……给你了……”杜青云紧紧握着桂兰的手,心如刀绞,悲痛万分。他留着眼泪说:“桂兰,你放心吧,你妈就是我妈,我一定还会像对待我亲妈一样孝顺她。”桂兰流着泪水,微微点了点头,慢慢闭上了双眼,安祥地走了。

  青云悲痛欲绝,安葬了段桂兰,把桂兰母亲看做自己的母亲,像对待自己亲妈那样每天嘘寒问暖,细心照顾老人家。怎奈桂兰妈经不起丧女止痛的打击,竟然一病不起,青云本来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青云每天忙里忙外,精心侍奉二位老人,常常忙到深夜。这天忙完,时钟已敲响了十二点。他已疲惫不堪,顾不得脱衣服,便和衣而睡,倒头便进入了梦乡。睡梦中,他又回到了年轻的高中时代。郝玉兰苗条的身材、俊俏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青春气息。郭林站在一旁,衣着整洁,英气逼人。再看看自己,衣服褴褛,相比之下,自己感到自惭形秽。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杜青云从睡梦中惊醒。她睁开眼一看阳光透过玻璃窗已经照进了屋子,呀,自己睡过头了。

  “青云,太阳照屁股啦,快开门!”大门外传来堂姐的声音。杜青云赶紧穿上衣服,趿拉上鞋子开了门,问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咋这早啊?”

  “昨天回来的,为我这傻弟弟呗!”堂姐杜青芳边说边用手指着杜青云的鼻子,又问道:”婶子近来身体咋样?”

  “还是那样,自己动弹不得。“杜青云轻轻叹了口气,把堂姐让进屋里坐下。这杜青芳就是郝玉兰的鸡毛大嫂,生就一副急脾气,心急口快,肚里存不了二两油,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开口说了:“云弟,我是来给你提亲的,这个人你认识,就是你的老同学郝玉兰,她丈夫郭林出车祸去世过了百天,我已和她过了话。”

  杜青云一听是他一直暗恋的郝玉兰,心中一百个愿意。可又转念一想,自己家境贫寒,两个老人都瘫痪在床,郝玉兰肯定不会同意的,不由得心灰意冷,脸上刚刚露出的一点喜悦转眼间荡然无存,面露难色,口中嗫諾说:“姐,你看我家这个样子,玉兰会同意吗?”

  “唉,她呀,现在上有老下有小,两个老人都有病在床,两个孩子还小,都在小学读书,比你强不到哪儿去,我看那,你们是半斤八两,门户相对。但有一点,结婚后你必须到她家落户,两家并成一家。”杜青芳说完,两眼看着堂弟。杜青云沉思片刻,对堂姐说:“姐,只要玉兰没意见,我没啥说的。”

  “好,痛快!”杜青芳拍着青云的肩膀说,“那就这麽说定了,回去我再和玉兰的公婆说道说道,你就静候我的佳音吧,到时候你可别忘了姐姐我这个大媒人啊。”

  杜青云扑哧笑了,对堂姐说:“姐姐你就放心吧,到什么时候我也不会忘了你这个大媒的。”

  五

  村西的果园该打药了。玉兰为了不耽误时间,草草吃过午饭,背上药桶朝公爹住的老宅走去。

  郭林妈自从儿子死了以后,大病了一场,这几天好了许多,只是身子太虚了,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劲儿来,得慢慢调养。中午吃了一碗带荷包蛋的面条,精神了许多,玉兰进屋时她正在炕上坐着。

  玉兰看到婆母今天坐了起来,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眼圈儿一红,眼泪几乎掉了下来。上前拉住婆母的手,轻轻的问道:;‘妈,今儿好些了吗?’

  郭林妈心疼地一手扶摸着玉兰那消瘦的脸,说:‘孩子,多亏了你请医拿药细心照顾,硬把妈从阎王爷那儿拽了回来,妈好多了。’

  ‘妈,看您说的,我有那麽好吗?这都是您老命大。’

  ‘不说这些了,妈今天叫你来,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妈说的不对你也别恼,行吗?’

  ‘嗯。’玉兰望着婆母那慈祥的面容,使劲儿点点头。

  ‘唉。’郭林妈轻轻叹了口气,眼圈儿有些发红,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哇,每当想到郭林,他的心就一剜一剜地疼。但她还是咬了咬牙,把悲痛咽到肚子里,慢慢地说:‘孩子啊,郭林走了这麽长时间,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我和你爸琢磨着给你寻个人儿,咱也好像一家人家儿,你要觉得委屈得慌,妈就把你当闺女聘出去。说实在话,我和你爸实在舍不得你呀。’说到伤心处,郭林妈竞泪眼婆娑。

  ‘妈,你不要说了,虽然郭林没了,你二老就是我的亲爸亲妈,我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你们的。

  ‘那也得寻个人儿,妈可不想误了你的终身,再说,我和你爸都老了,又病病歪歪,有个人儿陪你说说话,黑间做个伴儿,白天帮你干干活儿,拉扯孩子,我和你爸就是死了也合上眼了。’

  ‘妈—’玉兰像是一个小姑娘,羞得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耳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孩子啊,你是过来人,凡事要看开些,不要难为情,再说咱也要明媒正娶,这事儿就听妈的,前院儿你大嫂寻着一个合适的人儿,过两天你们见个面,就把这事儿定下来。郭林妈说急的来快的,没等玉兰表态,就把事儿敲定了。

  玉兰本想不再结婚,自己独撑家门。但从婆母那无奈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心,要不是万不得已,婆婆决不会要儿媳招赘的。再想想自己,柔弱的双肩怎能挑起家庭这千斤重担

  婆婆知道玉兰心里的苦楚,她也看到了玉兰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深深隐藏的哀伤。玉兰对郭林的爱是刻骨铭心的,但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玉兰,当老人的必须这样做。她一把把玉兰搂在怀里说:‘我的好孩子啊!’婆媳俩相拥而泣。

  六

  几天后的一清晨,太阳刚刚在南山垭口上露脸,毫不吝啬地把金灿灿的光辉洒在各家各户的屋顶上,农家的烟囱里炊烟袅袅,大多数人家正在做早饭。鸡毛大嫂急三火四地朝玉兰家跑去。刚到大门口就扯着嗓子喊开了:‘玉兰,快,到我家去,那人来了,在我家等着你呢。’

  玉兰正在厨房里做早饭,听到大嫂在喊他,心不由得砰砰一阵狂跳,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和郭林见面前也是这样,她定了定神,抻了抻有点儿皱巴的蓝碎花儿褂子,答应一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哎呀,我说玉兰,你倒是快点儿呀!’大鸡毛火急火燎,一把拽住玉兰的左胳膊急匆匆往家走。

  走进大嫂家院子,一中年男子正在院中欣赏盆景。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与走进院子的玉兰目光碰在了一起,四目相视,两个人都愣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四只眼睛瞪得老大老大,两个人都觉得对方熟悉而又陌生,一下子,对方又都认出了眼前的人。

  ‘你是杜青云?’玉兰上前问。

  ‘你是郝玉兰?’叫杜青云的那个男人也认出玉兰。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玉兰的两只手。

  ‘哎约,原来你们认识,我说怎麽玉兰一进门,就大眼瞪小眼,恨不得把你拽到眼眶里去呢?好了,你们认识我就省了好多唾沫,我把它咽回去给你们做饭,你们自己聊吧。”鸡毛大嫂说完噔噔噔进了厨房做饭去了,把两个人撂在了院子里。

  ‘进屋说吧.。’玉兰指了指客厅,两人走了进去,坐在了茶几旁的沙发上。

  ‘老同学,说说这些年的情况吧。’二十多年不见,玉兰急于想知道杜青云的情况。

  ‘咳,一言难尽那!’杜青云打了个咳声,向玉兰慢慢倾诉了高中毕业以后二十多年来颠沛流离的酸甜苦辣;“那年高考落榜,我听人说南边沿海城市工资高,钱好挣,我就打好铺盖卷,坐上火车去了广州。到了大城市里,我傻眼了,我一个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没有一技之长,空有一身力气,什么事也干不成。我讨过饭,捡过垃圾,干过搬运工、装卸工、搓澡工,什么苦活、脏活、累活我都尝试了一遍,就是没有挣到钱。后来,我辗转到了珠海,在一家大公司当了一名职员。公司的老板是本村在珠海打拼多年的段金发。那时还算是春风得意,工资高不用说,老板的独生千金相中了我,很快我就做了老板的乘龙快婿。可惜好景不长,我们结婚才一年多,我的老泰山在一次严打中竟然翻身落马。原来他是黑社会的老大,有行贿、偷税、聚众斗殴、抢劫等罪行,而且有命案在身,公司被查封,他被执行死刑。我和他的女儿段桂兰无疑都是帮凶,被捕入狱,他那娇生惯养的千金,本来就弱不禁风,受不了这个打击,竟然一病不起,我们刑满三年出狱后,万念俱灰,不想在外闯荡,带着病重的妻子和岳母,回到了家中。回家的第三个年头,妻子就撒手人寰,离我而去。本想浑浑噩噩,了此一生。要不是堂姐提起你,我还真想远走五台山,出家为僧,再不想尘间俗事。今天我来我俩之间,成与不成做个了断。在中学时期,我就暗恋着你,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没法儿和郭林相比,那时我就想,你对我来说是水中月,镜中花,我永远得不到。但我对你的爱根深蒂固,挥之不去。二十几年了,你已经刻在了我的心里。成与不成你一句话,成,我留下来与你相依相伴,携手走完后半生;不成,我马上走人,在你的视线中永远消失。’说到这里,杜青云两眼盯着玉兰那姣好的脸,寻找着他想要的答案。

  杜青云的一番诉说,使玉兰为之动容,她没想到杜青云对她这麽一往情深,更没想到他为了逃避现实竟然远走他乡,饱尝了人间的苦辣酸甜。她那双好看的大眼湿润了,一泓清澈碧透的春水在眼眶里打转,好像马上就要溢出来。她强忍住泪水,使劲朝杜青云点了点头,敞开心扉,接受了杜青云这份儿迟到的爱。

  七

  “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玉兰刚从公婆家回来睡下,又被敲门声惊醒了。

  “玉兰,快起来,婶子晕过去了。”门外传来鸡毛大嫂的声音。“哎!”玉兰应了声,赶紧穿好衣服,给两个熟睡的孩子掖了掖被角,锁好大门,向村诊所跑去,喊上村医郭亮,来到公婆的住处。

  堂屋里,灯火通明,郭宝山看着昏迷不醒的老伴,老泪纵横,轻轻的呼唤着。郭亮放下背上的药箱,详细询问了发病的经过,然后对郭宝山说:“叔,婶子的病是严重的脑血栓,要马上送医院住院治疗。”说罢从药箱里取出一颗牛黄安宫丸递给玉兰说:“快让婶子服下,马上送医院。”郭宝山急得在地上打转“黑灯瞎火的,谁开车去呢?”“爸,我开车。”“你?不行不行!”郭宝山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爸,我能行,你放心吧!”玉兰自信地说着,抱起婆母,放在了院中的摩托三轮上。大家也七手八脚,忙着把住院的必备物品搬上车,“突突突......”玉兰开动车子,冲出家门,向县医院飞奔而去。清脆的马达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在深邃的苍穹久久回荡。

  玉兰驾驶着三轮摩托,心急如焚,嘴里念叨着“快点,再快点!”摩托像飞一样,风驰电掣般向县城方向冲去。七十里的山路,一眨眼就到了。停下车子,玉兰背起婆母,直奔急救室。当检查完安排婆母住下,玉兰才松了一口气。郭宝山走到玉兰跟前,轻声对玉兰说“你回去看看两个孩子吧,把家里安排好再来。”

  这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夜幕沉沉,万籁俱寂。玉兰想到家中的两个孩子,心急火燎,顾不得天黑路远,驾驶着车子,急忙赶回家去。

  当她开门进到屋里,两个孩子的被子全都掀到了下,儿子们那稚嫩的小脸上挂着泪珠又睡着了,睡梦中还在抽泣。玉兰心如刀绞,这真是屋漏遇上连阴雨,船破偏遇顶头风。她身心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栽倒在床前。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玉兰被哭喊声唤醒了,她睁开双眼,看到两个孩子哭得泪人儿似的。玉兰再也压抑不住多日来心底的悲伤,抱着两个孩子,放声大哭,犹如火山爆发,把多日的悲伤和委屈都发泄出来。哭罢多时,玉兰站起身来,擦干眼泪,这时天近晌午,玉兰赶紧到厨房做饭。

  娘儿三个吃过午饭,玉兰马上把两个孩子送到学校,向班主任作了交代,要两个孩子暂时吃住在学校,等婆母愈出院再接两个孩子回家。安排好两个孩子,她立刻收拾好向县医院赶去。

  八

  一个月后,玉兰婆婆病愈出院回到家里,住院一个多月,由于玉兰的悉

  心照顾,婆母的面容不但不再憔悴,反而红润了,显得有了精神。这天早晨,玉兰给两位老人做熟了早饭,伺候二老吃完收拾好碗筷,转身要走,婆母叫住了她,“玉兰,你等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说完她转身对老伴郭宝山说:“我的病也好了,趁我们都健在,我看把玉兰和杜青云他俩的事办了吧。”“爸,妈,不急,等秋后再说吧。”玉兰说完羞涩地低下了头。“唉!”郭宝山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咱们家老的老小的小,你又是个妇道人家,一大家子的重担都压在了你的肩上,我和你妈心疼啊!你们如果结了婚,咱们家就有挑大梁的了。”郭宝山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接着说:“就按我和你妈的意见,新事新办,一切从简,说急的来快的,择日不如撞日,后天举行婚礼。”郭宝山语气坚定,不容商量,玉兰只好依了公婆。

  两天后,七八辆汽车和拖拉机,把杜青山和他的岳母母亲以及全部家当接了过来。没有鼓乐,也没有鞭炮声,村支部书记郭宝峰到场主持了婚礼。郝玉兰和杜青云拜了天地,又拜见了四位老人。礼毕,置办了四桌婚宴,款待了亲朋好友。

  婚后,玉兰主内,料理家务,照顾四位老人;杜青山主外,地里和果园里的事全都包在了他的身上。他们两个分工明确又互相配合,把家里地理料理的井井有条。

  玉兰照顾四位老人尽心尽力,洗衣做饭,端饭喂饭,端屎端尿,给三个老太太擦洗身子,从来没嫌过脏,更没嫌过累。杜青云看在眼里,心中十分感动,更是疼在心里。下地回来,总是默默地抢着帮玉兰,为她分担一些家务。

  四位老人看玉兰如此贤惠勤快,如此孝敬老人,常常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儿地夸玉兰。段桂兰的母亲拉着玉兰的手流着眼泪说:“玉兰,我的好闺女,你比我那亲闺女还亲哪!”“妈,看您老说的,我就是您的亲闺女,您就是我的亲妈。”两个人流着眼泪,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郭宝山老两口和杜青云的母亲在一旁也动情地说:“是啊,玉兰就是我们的亲闺女!”

  玉兰孝敬老人的事迹在村里早就传开了,乡亲们个个伸出大拇指,夸玉兰是新时代孝敬老人的典范。

  九

  第二年阳春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梯田里、山坳间、公路两侧,盛开的桃花红的像火、粉的像霞,一簇簇、一片片,绘织成花的海洋。山野间的空气,弥散着桃花的芳香。

  这天人们刚刚吃过早饭,村里的高音喇叭就响了,“村民们,到村办公室门前集合,今天召开全体村民建设社会主义文明新农村齐心协力奔小康誓师大会,”

  大家听到广播,陆续来到了会场。村主任李金虎主持了大会,村支部书记郭宝峰在大会上讲话,他首先表扬了郝玉兰孝敬老人的模范事迹,然后向郝玉兰一家颁发了文明五好家庭证书,并号召全体村民向郝玉兰学习,在全村树起孝敬老人的新风。当场宣布:村党支部、村委会决定村里办起敬老院,由郝玉兰担任敬老院的院长。接着,郭宝峰又讲了村里要大力发展经济,开办村办企业。他说:“我们不能向上级伸手,不能等、靠、要,我们要自己动手干,还要干出名堂来,甩掉我村经济落后的帽子,齐心协力奔小康!我们决定首先开办果脯、罐头、果汁联厂,解决我们多年卖水果难的问题。杜青云在外闯荡多年,有着丰富的经商经验,支部和村委会决定由杜青云担任联厂厂长。”郭宝峰的话音一落,全场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一个月后,果脯厂开始筹建,村里的敬老院也挂牌成立了,人们在敬老院里,又看到了郝玉兰那忙碌的身影和老人们的笑脸。敬老院那几株玉兰花,迎着清晨的旭日,在尽情地绽放,娇艳的花朵儿,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馥郁芳香。敬老院的老人们,沐浴在春天的阳光里,笑脸如同绽放的玉兰花,是那样的灿烂诱人。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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