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都说，张大海太懒了，成天就知道四处晃悠，横草不拈竖草不拿。所以，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却仍旧无家无业，成为余家村唯一一条光棍。

　　光棍有光棍的好处，比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比如东游西荡无拘无束。张大海太了解这些好处了，并且一直都很受用。

　　就因为整日晃荡，无论是谁，无论在哪，碰到张大海都不奇怪。而且，张大海没别的嗜好，但凡身边有人，但凡能坐下来，他便立马开启“直播”，为人送上一个又一个鬼故事。白天听得人心里发慌，晚上听得人汗毛竖起。恨早日没遇见蒲松龄先生，不然可以合作一把，让精彩的《聊斋》再添一笔。

　　大概是鬼故事讲多了，张大海的行踪也变得神出鬼没，惹得邻里乡亲疑点重重。

　　一日，张大海踱至田婶家，先是简单夸赞田婶勤快，种了那么多田地，又养了那么些牲口。接着便“言归正传”，及时开讲他的鬼故事续集：

　　“那天是真的怪了！”这是惯用的第一句。

　　“怎么怪了？”田婶一边涮碗，一边呵呵地接过话茬。

　　“我明明是遇到个人，他走路带风，还撞我一个趔趄。”

　　“哦，然后呢？”

　　“然后我不服啊，也冲上去推他一把。于是他又推我，两人便打起来了……”

　　“唉哟！没怎么着吧，结果呢？”

　　“结果啊，你猜怎么着，连我自己都不能信。天亮了，一睁开眼，戳在我面前是一棵矮松，被我祸害得折了枝，掉了毛，连树皮都开裂了。”

　　“嗯？你是说你跟一棵树打架？”

　　“是啊！见鬼了吧。我明明看到是个人影！”

　　“天还不亮，你跑山上去干嘛了？”

　　“哦，这个……那天不是在沟里逮条鱼么？我一称有三斤多呢，就没舍得吃，想着拿去卖了，所以才起个鬼早……谁知呢？刚走到西弯山坳里，还真碰到鬼了……”

　　“哦……是这么回事啊！你总是好运气，能空手逮条大鱼……”

　　“呵呵，”张大海岔开话题，“这还不算呢，还有更出奇的。”

　　“……”

　　田婶刷完碗了，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又用身上的围裙擦干。张大海兴味正浓呢，根本没留意田婶的反应，估计她能听到就行了。

　　于是，田婶接着忙活，来来回回拾掇杂物，抹桌扫地。张大海自顾自坐着，继续讲他的咄咄怪事：

　　“有天夜里，迷迷糊糊听到鸡叫，咯咯咯咯，是母鸡。心想，这时候叫啥呢，难不成夜里下蛋了？可是……那叫声也不像啊！刚下蛋的鸡，心里正得意呢，总是叫得很欢！但那个声音吧……咯——咯——，有拖音，还拉得老长，听起来怪瘆人的……”

　　说到这儿，张大海停了一下，但很快又续上了：

　　“我本想起来看看，却没敢呢，咯——咯——，忽长忽短，忽远忽近。而且，你知道村东头那个吃牛粪的杨疯子吧，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因为精神失常，常常发出这般笑声……叫杨什么来着？听说在前些日子上吊死了……”

　　“啥？”田婶正在灌暖瓶呢，听着一怔，差点没烫着自己。她当然知道那个杨疯子，有一回还见着她，在水沟里抓些小鱼小虾，像猫一样生吃。还不到四十呢，遭罪的女人。

　　讲完这一段，张大海总算晃晃悠悠地飘走了。田婶缓了口气，赶紧闭了门，拎了水桶去菜园里。

　　不出两日，晚上。田婶男人去一个远亲家帮忙，夜里没回来，只剩田婶和五岁的幼女。睡至夜半，也不知几点，像张大海说的，田婶也听到“咯——咯——”的鸡叫声，因为想起张大海的“鬼话”，也想起了杨疯子，所以没敢起来查探。

　　第二日，一大早，田婶速速穿衣下床，抽开鸡笼的栅门，这才愕然发现：笼子里的鸡生生少了两只。还有，刚给大女儿买的蜜蜂牌缝纫机，也莫明其妙地不见了机头。

　　田婶恍然如梦。心想，这个张大海，都被他的鬼故事害的！说不定他又在天不亮的时候上山，再去找一棵矮松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