袜爱 第二十五章 霸王别姬

　　日子是一天天近了，村子里来了外省的剧团，长着花脸，生旦净末丑。一个个文生武生戏台上玩耍，秀出了梨园的风姿，李玉刚的新霸王别姬唱起来了，一个小孩子，怕是学戏的，来到白夜的跟前，唱着字正腔圆，唱着豪怀满志，白夜听到了，突然想起了孔子的故事，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听到了韶乐，之乎者也道：“三月不知肉味。”孩子唱的虽稍逊一筹，可终究还是俘获了白夜，他听得入了迷，完全不当孩子是唱着玩的。

　　想当年，项羽于垓下一刎，拉开了千百年的传唱，项羽是个英雄，虽然他败了。白夜初识项羽是在《史记》这本书上，《史记》是借老师的，老师看白夜喜欢读书，就借给了他。也是一个偶然，白夜无意中翻到了楚汉相争的这一节，看着刘邦的狡诈，看着项羽末路的呼喊，白夜幼小的心灵产生了极大地震撼。所以听到有关垓下，有关“死亦为鬼雄”的,白夜就会想起一位将军，这位将军头带纶巾，手执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对着蜂拥而至的汉兵说道：“来吧，来吧，此天之亡我。”

　　究竟是不是天之亡项羽，白夜不知道，他只想说，项羽比刘邦要强，虽然很多人均以成败论英雄。

　　戏班子被村长安排住下了，住的地方是村委会的办公楼。大家伙什们被一个个抬进去了，白夜在堆放杂物的空地发现了一个红色的面具。周围没有人，白夜戴在了脸上。透过孔，对面的一个孩子走进了白夜的视野，他来到白夜的身边，拉着白夜的衣角，求白夜让他戴一下面具。白夜允许了，让孩子戴上了，说也挺奇异的，刚才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戴在别人身上才发现，面具有着神秘的魔力，眼孔的地方似乎像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深邃而又广阔，白夜似乎能触摸到黑洞的尽头，有哭号，有荒漠，有白骨，有讲述。白夜怔住了，孩子的调皮似乎消失了，白夜置身于黑洞之中，没有自己，只能听到声音……

　　“你们谁呀，怎么跑到后台来了？”

　　一个穿戏服的大汉走了过来，责骂着白夜和小孩。

　　小孩子脱下了面具，白夜回来了，发觉了情景的不对劲。

　　“叔叔，我们只是进来玩玩。”白夜解释着。

　　胖汉子听到了，皱褶的眉头舒缓了，他走进了白夜。可却看到了孩子手里的红色面具，方舒展的眉头又拧住了。

　　“面具。”大汉重复两个字，似乎哽住了。

　　白夜拿过了面具，怕被再次责备，递给了胖汉子。

　　手颤抖着接过了，脸上的肌肉剧烈抖动着，白夜不知道叔叔怎么了。

　　“谢谢你们，帮我找回了面具。”

　　白夜像是扎进了一头雾水里，完全不明白。

　　“我先祖留给我的面具，终于找到了。”

　　“面具是你先祖的，对么？”白夜能听懂一些了。

　　“是，我家世代唱戏，面具是上一代留给下一代的，已经十代了。”

　　白夜能听到易水旁荆轲的独语，白夜能听到丝路上的驼铃。

　　“可是，传到我的时候，由于经常地走场，带着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还好，今天找到了。”

　　胖汉子握住了白夜的手，紧紧地。

　　出了后台，舞台已完全布置好了，七色的灯光照在白夜的身上，暖暖的。青色的大幕布拉住了，白夜站在幕布的后面，周围是摆好的八仙桌，威武的侍卫，在一个角落，村里的艺人试敲着梆子，二胡的弦也调好了。白夜闭上了眼睛，他几乎是一个戏子了，兰花指，玉桥念，白夜舞了起来，陶醉在灯光里，陶醉在记忆里的项羽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白夜几乎在想一个浮屠山了，那里有座浮屠塔，净土，泼就的水面，一片落叶沉在了水面，以吻倾吐相思的秘密。

　　“孩子，孩子。”白夜听到一个声音的呼喊，是在叫他么，是在叫他么。

　　“孩子，孩子。”声音又在响了，白夜睁开了眼，却看到一片虚无。寻找寻找，寻找寻找，白夜在虚无中彷徨。

　　一只手伸了过来，白夜觉察到了。他醒了，看到了拉开的幕布，和下面笑他的乡人，白夜醒了，彻底醒了，他失态了。

　　收回兰花指，白夜下了台，远远地躲到了人群的后面。买糖糕的大姑娘把一块煤扔进了火炉，煤在里面燃着，白夜感到疲倦，就像刚才是被附身了一样。戏开演了，白夜的肚子叫了起来，他还没吃饭呢，摸摸口袋，还有五元，白夜把钱递给了大姑娘，大姑娘从锅里捞出来三个油饼，用纸包好，给了白夜。吃着东西，白夜在紧凑的锣声里，欣赏着今天的戏。

　　霸王出来了，众人一片喝彩，拈枪插刀，虞姬开始了哭诉，她的两颊是如此的惨白，一行清泪顺着脸流了下来，冷袖为霸王做了最后的舞，经典的唱词来了，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霸王拥着虞姬，两个人相视而泣。

　　后来的白夜没有仔细去看，包括项羽的死。吃完了油饼，白夜不想再看戏了，他回了家。

　　回到家，母亲父亲都没在，可能是去看戏了，还没回来吧。白夜回到了屋子里，靠在了炉火上，另一个屋子里传来了瓶子破裂的声音，爷爷怕是有麻烦了，白夜顾不得那么多，他又进了爷爷的屋。

　　掀开厚重的帘子，就像是打开了沉睡千年的埃及地宫。阴森的气息笼罩着屋里的一切，蜡烛快要燃灭了，剩下一小节苟延残喘。屋里不大明亮，可爷爷的呻吟声却是比上一次强，进了白夜的耳朵，进了白夜的心脏，进了白夜的记忆。一扇门被打开，门里面站着一个穿黑色斗笠的人，他站着，举着镰刀，冷冷望着白夜，不说一句话，可是白夜知道，他是死神……

　　死神来了，大地开始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