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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俩

发布于:2013-11-02 08:06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水上意杨

  大王庄的庄西头有一座茅草棚,住着哥俩,姓胡。这,当然是多年前的风景了。其时,大王庄人正高唱凯歌,学习“淮北大寨”——学宿迁、赶宿迁,一锅稀饭喝三天。

  ……

  原来的歌词肯定不是这样写的,究竟该怎么唱,庄上人文化不高,想不起来了,不过都知道,改编者便是那茅草棚里的胡家老大,虽说有点恶作剧,唱起来却通俗顺口,也就懒得追究了,依旧唱得铿锵有力——大干实干加巧干,战天斗地夺高产,夺——高——产!

  此地本来就是个穷窝,胡家的日子就不用提了。老大胡小鬼,二十郎当,正是吃壮饭的年龄,顿顿山芋稀饭,把身子喝得如同一根凑火棍,担不起挑子,推不动小车,只好看青,喂牛,放猪。雪上加霜,人又生了黄病,青也不能看了,直挺挺躺在草堆上等着进天堂。庄子里读过几天私塾的“半仙”教他一招,抽烟,把老烟叶拧成条,抽!使劲抽!当饭抽!抽了一寒天,黄脸变黑脸了,手,又能拿动放小猪的鞭子了。

  老二胡小毛,跟他哥比,有点走错家门,高高爽爽,白白净净,细腔细调,未从开口脸通红,老少一见都喜欢。又刚刚中学毕业,社员一致选他当会计,老会计大伙不信任,只对他这个嘴上还没长胡子的小年幼一百个放心。会计一当,哥俩从别旮旯搬到了新宅基,茅草棚也换成了六间敞亮的大堂屋,得风得水。过路的老奶奶看中了这段凉快地,毫不犹豫,把闺女说给胡小毛。哥俩分开家,弟弟算盘打得啪啪啪,哥哥梦里想媳妇,想得哼哼哼。

  某一年,世道突变,种地人从大呼隆变成了一家一户各顾各。社房都扒了,胡会计又怎能存在?只好,放下笔头,扛起锄头。他哥哥呢,呵!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名兽医。此地系养猪之乡,再穷的人家也要逮头母猪服侍服侍,那劁小猪的生意你说红不红火。忙得不可开交。

  要问这门手艺如何学来,哎呀,小鬼不是放过猪嘛,人又是个病鬼子,久病成医,成个兽医还不小菜一碟。成了兽医,紧接着就成了新郎官,成了大王庄首屈一指的万元户。八十年代中期,农村还是一片土坯房,胡老大的三间大瓦房实在令不少人患了红眼病喔。

  连胡小毛都有点眼红。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凑火棍一样的老哥,一下子成了香头奶奶,东家请西家拽,吃着,喝着,叼着,拿着。这世道哇!

  眼红归眼红,只恨技不赢人。无奈,一顶破斗篷头上戴,埋头田里当农夫。稻秧黄得要失火了,厚着脸,央求哥哥借点钱,买袋子化肥追一追。

  庄稼要失火了,房子问题也火烧眉毛,时至九十年代了,胡兽医与时俱进,来了个“瓦改楼”,而胡老弟的土坯房已苟延残喘,一场大水夷为平地,又回到了茅草棚时代。

  兽医劁猪劁累了,收个徒弟接班,自己“脱产”到集市猪行里,当起了胡经理。农夫种地也种累了,又种不出名堂来,收多收少全靠天老爷安排,干截脆,随它懒汉田,关上篱笆门,打麻将,睡大觉。打够了,睡饿了,便夫妻双双下湖逮龙虾。晚间,隔壁的胡经理自斟自饮,照例吟唱一番。人是能说会道,伶牙俐齿,一喝上酒来舌头就有点麻。过路人听不清,只明白两句,冲着他兄弟的——学宿迁,赶宿迁,有钱不苦是老冤。马无夜草喂不肥,人无外财穷万年。……

  喝着,唱着,不知不觉,跨进了新千年。

  猪,渐渐稀少。人都变聪明了,与其端猪盆,不如跟着瓦匠提小桶。渐渐,猪行消逝了。胡经理收拾包裹,到街头一家浴室当起了擦背工。唉!这一年家门不幸,儿子得了重症,存款花光,还欠下一屁股债。他,又返回了当年胡小鬼的模样,没日没夜,省吃苦做,能多擦一个就多擦一个,拼上老命苦钱,好抚养上学的孙子,好挽留住年轻的儿媳妇。

  擦、擦、擦……胡小鬼不愧小鬼一般的身段,灵巧如燕。大概是天生擦背的材料,擦出了门道,擦出了诀窍,被大老板慧眼识中,合股投资,一同前往城里开办休闲中心去了。

  胡小毛这么多年,与穷气如影随形,使劲甩也甩不掉。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他看清了自己的出路在于挪,便一口气“挪”到了嵩山脚下。他当然不是拜老僧偷学什么独门秘笈,而是在一所厨师学校拿回一张证书。手握金刚钻,操办桌席大全。乡村里红白寿庆,一年到头。人又精细,冷碟子刻成花,十里八村赞不绝口。不下数年,街上开了干货门市,县城里头购了房产。遗憾的是,胡大厨师闹了一段风流,触了法,进去了。

  庄上一时见不到胡家哥俩了。老辈人酒桌上拉起呱来,不胜唏嘘。大王庄地薄人愚,倒也有个把胡小鬼一样的鬼才,乘着酒气,瞎哼哼起来——学宿迁,赶宿迁,一锅稀饭香喷喷。狼走千里还吃肉,猪走千里还吞糠。……

  哼得嘻皮笑脸,哑声破牢,如同鬼号。满座的人听见了,又心里酸酸。


  

责任编辑:墨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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