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寒梅（14）

　　第十四章

　　一路走着，想了很多。担心宗主催促，担心有一天与致铭刀兵相见，生死与局势反倒是最不担心的了。只要我还有用，陆家自会护我周全，至于摧毁白家，陆长义比我要上心得多。最难的，还是在宗主与陆家手下保全致铭，他是娘亲去世后，唯一肯与我坦诚相待的人，既然注定不能是朋友，也总不要成了死敌才好。

　　心神不宁的后果，就是会撞上人，偏偏还是个聒噪的人。看他的打扮，应该是哪间店里的伙计，这会子被我一撞，人倒退了几步，手里的匣子也落了地。宝贝似的捡了匣子，还没直起腰，倒已经骂开了：“你这人长眼睛是喘气用的呀，对面这么大个人都看不着？看你这一脸晦气的模样，就不是个讨喜的！睁大你的狗眼瞅瞅，这可是我刚从赵师傅那取来的黄石翡翠的珠钗，这都沾了土气了！”

　　实在是受不了他的唾沫星子了，我同意买下钗子，可他斜着眼睛不屑的一句“就你这倒霉催的穷酸模样，你也买的起！”彻底激怒了我，我一掌打出去，索性不收手直接掐上他的脖子：“我既然说要买，你只需报个价就是了，还是说，你嫌这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人总是这样，欺软怕硬的劣根本性，他这会直接从爷变成了孙子，结结巴巴地喊着饶命，一会说珠钗要一百两，一会又说八十两也成。我懒得理他，丢过去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拿起匣子走了。

　　不得不承认，这人要是心情抑郁，遇着的事也寸得很。刚走到遗世堂门前，一只脚才要迈进去，就被一个膀大腰圆怀抱孩子的男人给推了个趔趄，接着就听他扯着嗓子喊：“大夫！大夫！快给俺娃瞧瞧，这膀子莫不是断了？”

　　见凌宇澈过来查看，我索性在门外半掩了身形。他接过孩子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做询问，只是夸孩子勇敢，言语间趁着孩子分神的一瞬，两手推着胳膊往上一送，脱臼处已经接好，待孩子反应过来，早就不疼了。男人看到孩子好了，赶紧千恩万谢地递上铜板，还直夸神医，弄得凌宇澈脸都红了，并没有接钱，而是理了理孩子有些乱的头发，还问了他名字。我心中不由一喜，上次谈话之后，他真的改变许多。

　　打了个哈欠走进去，我懒洋洋地吩咐陈多：“今日就不再看诊了，关了吧。熬了一夜，我想安静地睡个觉，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陈多是明白我的意思的，即便不懂，也试得出我后头跟着人，于是利索地关门落闩，随我向内堂走。

　　凌宇澈听了我的话却不安起来，跟过来急急地解释：“云容，你别恼，我只是看那人一手的茧子生活也不易，寻思着这等小事不值什么，才没收他的钱。不然，不然我一天不吃饭抵诊金行吗？”

　　我笑着边往书房走，边跟他解释：“关医馆不是因为你。陈多知道，我看诊时倒贴银子送药都是有的，他跟着我久了，也是从不按常理收钱。你如今都没搭东西进去，比起我们的败家，已经算是赚了。今天是因为有事，你也进来听听。”说着话已经进了书房，我刚坐下，陈多也到了。

　　仔细地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又交代了我之后的打算，这些，都没避着凌宇澈，陈多也没有对此提出异议。这一点我是满意的，毕竟他现在是我的人，就要按我的意志行事，我避不避人都有我的打算，他是不能质疑的。

　　又想起了什么，我接着交代他：“我身后的尾巴是陆家的，他们一来护我安全，二来也算是监视，防我与白家结盟。你平时和逍遥谷联系时，注意些别被发现就好，他们无害。再有，陆家为了能多争取些时间筹备，和白家的联姻在所难免，你提前给宗主通个信吧。”

　　知道我交代完了，陈多退出房间做他该做的事了，书房里只剩了我，和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的凌宇澈。他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了我的目的，知道了我的手段，该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这会子事情忙完了，我才觉得疲惫与后怕，周旋了一日一夜，阎王殿外转了一圈，现在只有说不出的累。我毫不掩饰地摊在软榻上，问他：“觉不觉得，我很可怕？”

　　他身子一颤，看着我：“你很累。我只是震惊，你要走到今天，有多难。”

　　半点不华丽的语言，此刻却暖了我的心。这世间，还有人懂我的累，懂我的难。一个人在逍遥谷无名无分跟着宗主，受了多少刁难？因身上时时带着伤，完成不好课业，挨了多少打？独自闯荡江湖，在四大山庄间周旋，担了多少惊吓费了多少心？可是又如何呢，这些没人会在意，他们在意的，永远是我有多少价值可以利用。就算最终成了事，我也是踏着太多人的尸骨，再不会有朋友了。

　　“确实累，可也确实在作恶呀。不想被推人入阎罗殿，我就只能不断地将别人推进去，现在，已是满手血腥，心也蒙尘了。”

　　“你便不出手，江湖也是脏的，不能怪你。在我看来，梦里清江醉墨香，蕊寒枝瘦凛冰霜。你的心性，比寒梅高洁硬气。”

　　“寒梅吗？我，只怕是配不上。”你岂不知，那后两句就是“如今白黑浑休问，且作人间时世妆”。一旦落入红尘，谁也没个干净！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想起从进门还没见到安然，就问了他。他脸上露出宠溺的笑：“昨日是她十二岁生辰，偏嚷着要看星星，天都阴着哪来的星星呀，这丫头不听劝守了一夜，只怕不到中午是起不来了。”

　　这么小小的身板，我只当不到十岁呢，原来都已经十二了。当初暗查他们时，着重在凌宇澈，对安然倒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父亲也是暗卫，生前对凌宇澈很照顾，闲暇时会教他些经史子集，甚至在一次出任务时为他挡刀而丧了命。也正是因此，凌宇澈一直把安然视如亲妹，当初温家要用安然试药，他不惜打伤温家大公子温修远拼死阻拦，最终，人虽保下了，却从此过着暗无天日任人欺辱的日子。

　　我的目光掠过桌案上的匣子，不禁笑了：“我说这一大早的撞上谁不好，偏撞了个卖首饰的，竟是催我买贺礼呢。”

　　眼见着时候不早了陈多还没有回来，凌宇澈问我是不是要出去买些吃的，我是愿意他多与人接触的，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前脚才出门，这边安然就醒了，扭头看看天，再看看我，小脸涨得通红：“我，我不是故意偷懒的，真的，下次再不会了。”

　　我把珠钗在她眼前晃了晃，才为她插到头上，柔柔地说：“我们安然又大了一岁呢，小寿星，做我妹妹好不好？”我是真的从心里愿意宠着她，给她最好的东西，给她一个家，我所缺失的温暖，总希望能在他身上弥补回来。

　　这小东西把眼睛眨了又眨，还抬手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咧了嘴眉眼却在笑，小手伸过来扯着我的衣袖甜甜地叫了一声“云哥哥”。真是个乖孩子，比凌宇澈可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