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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儿

发布于:2006-11-30 15:3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馨香
    芹儿十五岁的时候,定了一门亲。
    她爹说,那可是个好娃子,在县城念过书的,知书达理,刚十七呢,就懂得养家了。芹儿羞得脸都红了,她捂住爹的嘴,说,不听,俺不听。爹哈哈大笑。
    订亲那天,芹儿躲在自己的屋中,没敢出来,只是在门缝里偷看。她看见那个名叫石头的男孩站在他爹的后面,腼腆地低着头。他爹和自己的爹在桌子边唠嗑,时不时地哈哈笑。芹知道,一定是为自己的事。一直到他们出门,芹儿才敢露头,她追出门,看那男孩瘦瘦的背影,在春天的碎荫里一闪一闪,此刻,芹儿的心里多想他回头啊,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可是,直到那男孩拐过了弯,再也看不见了,也没有回头。芹儿的心顿时有种怅然的感觉。爹沉醉在满意中,他没有看到女儿的脸。他把一个包儿递给芹儿,说:这是人家给你的定情物,你看看。等秋后收成好了,俺就同意人家的娶亲。爹啊,芹儿接过包儿,害羞地跑进自己的屋。她打开层层包裹的包儿,芹儿一阵惊喜,是一块头巾。红红的,像一团火,像芹儿此刻发烫的脸。她把它围在自己的头上,在镜子里照了又照。夜里,芹儿就梦见自己依偎在那后生的怀里,他笑眯眯地为自己戴着这块头巾。她刚想说话,就醒了。醒了的芹儿看窗外的月儿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好像知道自己的心思一样,她羞得一下子钻进自己的被窝。
    霜降的时候,村子里开始传闻日本鬼子要来的消息。有闺女的人家都急急慌慌地找婆家。芹儿的爹也开始急了,他去了石头家两次,商议女儿的婚事。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传来石头跑去当八路的消息。咋办?石头的爹气得在床上躺了两天,他对芹儿的爹说,俺家的石头没有这个福气,还是叫芹儿另找一个好人家吧。芹儿的爹对芹儿说,闺女,咋办?芹儿流了一夜的泪。天亮的时候,她对爹说,爹啊,只要人家没有说退亲,俺就是他的人。他去当八路,打鬼子,是为俺们好的,俺更不应该退亲。俺可以先过门到他家,他啥时回来,俺就等到他什么时候。爹的眼有些湿润,他摸着芹儿的乌黑的头发,说:芹儿,那你可要准备受苦啊。芹儿坚定地点了点头。
    石头家只石头一个孩子,自从石头跑了以后,他的爹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芹儿过门后,就尽心地照顾,临死的时候,他拉着芹儿的手,满眼都是泪,他说,俺什么时积的德啊,让俺摊上这个好儿媳。只是石头他在外不知死还是活,你有个中眼的就嫁了吧。芹儿也流着泪说,爹啊,一天得不到石头的准讯,俺就一天不拉的等着。
    送走了石头的爹,芹儿收养了一个男孩。她把他起名叫念石。她想,再怎么着,也要为他们家留个后啊。于是,在无数个夜晚,芹儿怀里抱着念石,在窗口,把想念石头的心思告诉月儿。念石说,娘,月儿却老是懒惰,不把俺爹的消息告诉俺。芹儿的心一阵痛,把念石搂得更紧了。
    解放了,念石也长大了,娶了媳妇了。念石说,娘啊,爹恐怕早已死了吧。芹儿生气地捂住他的嘴,快别瞎说,你爹那么一个机灵的人,不会死的,他的命硬着呢。芹儿最近的梦里老出现那个后生的背影,那个叫她曾经心跳不已的背影。她想,他肯定没死,只是不知在哪个地方,要说也应该回家了,都解放了,哪还有仗打啊?想想,她的心都跳得厉害。她想,当石头回来看到自己已有这么大的儿子,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啊。虽然,头发都有些白了,但她的心只要一想起这些,红晕就会悄悄地爬上她的脸。
    念石有一天在县城,他无意中看到一张报纸上有一个大官,在他的介绍里说他的原籍就是在这里,还有他的小名就叫石头。他高兴极了,几乎是跑回家的,他对芹儿说,娘啊,我找到俺爹的下落了。芹儿一听到,差一点要跌倒。她问,是真的?一连问了好几遍。她说,怪不得今早的喜鹊在俺的门口叽叽喳喳地叫啊,快,快带俺去,带俺去。俺就知道,你爹还活着。念石说,娘啊,还不知道是不是的呢?俺想先去看看,要是真的,俺再来接你,成不成?芹儿说,这样也好,你现在就收拾收拾。好早点动身。
    从高高的大门出来,念石的脚步就一点点地沉重。尽管那个大官再三挽留他说来一趟省城不容易,好好地玩两天。念石还是依然要回去,他不知道回去时如何向他的娘交待。他听完了念石的叙述,一脸的歉疚。他说,他就是石头,当年,之所以要跑出来,原因是自己不想要这门亲,他不满意家人的包办。他爹又不同意推掉这门亲,他只有跑掉。他以为,他只要跑了,人家的闺女自然就算了。本来想在外面呆他三五年,没有想到,自己在部队里,职务越升越大,经历了多次的大战,还过了鸭绿江。他本想写封信去家,只是感觉没有脸去再见自己的爹,就一直在犹豫之中,想不到你来了,让我知道了这么多。你回去后,要好好的孝顺你娘,就说我这辈子对不起她,我早就结婚了。石头说着转过了身,念石看见他拿手绢擦了擦眼睛。
    还刚到村口,念石就远远地望见自己的娘坐在家门口。他快步跑去,芹儿也看见了念石,她也急忙迎上去,一把抓住儿子的手,问,看见了吗?看见你爹了吗?媳妇也跑过来说,娘自从你走后,就天天坐在这儿等你。望着娘一脸的希望,念石差一点要说出看见了,可是,看见了以后该怎么办呢?他无法想象。他也不敢想象。望着娘那在秋风里飘动的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念石下了一个决定。他说,娘啊,那不是爹,只是和爹名字有些一样。但他认识爹,他说爹……爹他老人家早在朝鲜时就死在美国鬼子的手里了。他还说爹在临死时嘴里还喊着……芹儿的名字。
    仿佛天要塌了一样,芹儿的头只觉得“嗡”的一下,她的脚晃了晃,手抓住了儿子,她说:儿子啊,俺就知道你爹他不会这么狠心。朝鲜在哪?俺要去跟他上炷香,俺要告诉他,俺没有对不起他……念石忍住眼泪,说,娘啊,朝鲜离这儿好远好远,俺们是没有法子去的。芹儿的眼有些迷离,她问,这么说,只有俺死了,才能看见他?念石说爹他老人家会看见的,会看见俺娘的。
    自从那天,芹儿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老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口,看进村的路。不久,就病了。念石赶紧找医生,芹儿说,儿啊,俺知道你一片孝心,可俺这是心病啊,你是治不好俺的。念石再也忍不住了,他说,娘啊,俺说真话,俺爹他没有死啊,俺这次看见了爹,他还叫俺好好地照顾你呢……芹儿用手摸着念石的头,说:儿啊,俺知道你的心,其实俺早就知道他死了,只是不愿相信,要不,他能不来看俺们啊?
    弥留之际,芹儿叫念石把她压在箱底的一个包裹拿来,她打开层层的布,一块头巾叠在里面。红得像火。她叫儿子把它戴在自己的头上,又叫媳妇拿来镜子,照了又照,问:你们说,俺就这样见你爹,你爹会不会说俺丑啊?
    念石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涨潮的海水,他伏在芹儿的怀里,像狼嚎一样:俺的亲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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