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述怀

　　岁月总是无情流逝，只有在想起它时，才惶然，人已中年，一事无成，孑然一人。感伤、悲愤情绪不自觉袭来，常在深夜使人辗转反侧而难以入眠，时而又头昏脑胀在困顿不堪。

 

　　时光好比流水，稀里哗啦流去，一去不复返。孩童的纯真，青年的困惑，还来不及回味，在纯粹与复杂之间，有一天，蓦然一惊，已经到了中年。到这时候，身旁间有不断的喜讯传来，喜结连理的新人，春风得意，在一众唠叨的祝福语下，煞是好看；同时又忽然觉得一大批青年人豁然在眼前出现，从前不知在何处藏着，当下一起在你眼前摇晃，昂然阔步满面春风的样子，已然是他们的天下了。

 

　　同龄的中年人都蛰居了，忙仕途的苦于投机钻营之道，要发财的正为来钱快的门路煞费苦心，好似都不做声了，周遭都是青年在来回了。无所作为的中年好似如弃履，变得一无是处起来，只有偶尔约上三朋四友，斟满一壶浊酒，感慨人生悲歌，徒叹“独有衰颜留不得，醉来无计但悲歌”。

 

　　三十而立，这是古语。然而现实总是三十而弃，人到三十，许多事便要做放弃的打算，扑朔迷离的目标达不到，便要割舍；虚幻飘渺的事物够不着，便要舍弃。青年时，身处在困顿却不知，指点江山常在，愤世嫉俗有，遭遇不公骤而拍案而起，路遇不平久而愤愤不平，多余的力气，浑身上下似乎用不完。到中年，疲乏就来了，能做不能做的事，一概不愿做；想与不想的事，一概不想之，想来，也是消耗力气，白白浪费在辗转腾挪间，冷看，旁观，看这物是人非，观这人心凉薄，磋磨岁月，莫过如是。

 

　　中年前若还觉有不甘，到中年便一切稀疏平常。从愿景来说，起初对世界美好的想法在现实前大多已破碎，力不从心与不自量力同在，到了中年，颓废的感官发散开来，梦想还在，但不再执着，退则居家期许安逸自在，出则入世众横捭阖志趣，在进退失据里求分寸有余，苦心孤诣里寻质朴纯心。由外在来讲，青年人好照镜子，端详脸蛋，把弄头发，总有不自觉几分顾影自怜，中年了，便自在许多，镜子不屑去看，额上纹路已然深刻，在眉头皱紧思量间，那线条显明而有力，岁月的刻刀，总是难免横七竖八加上几道，岁月沧桑显在脸庞。头顶上早有令人怵目惊心的白发，起初拔之，纯属娱乐，还不免调侃一下，而后拔的功夫都省去，由着它扩大或是生发。中年身材还要发福，常不自主扎紧裤带，非是要勒紧裤腰带，实在是身材越加宽胖，越发松弛而一发不可收拾。确实三十不立，不上不下，又如人生譬如登临，人到中途，踟蹰徘徊时，望高峰，路漫漫而修远，回头看，大群小伙正意气奋发往上爬，不畏艰难。困惑忧愁未消，新愁旧恨涌上心头，常使人无端头疼，添几分愤懑，而着实烦躁不安。

 

　　磕磕碰碰的路走过，再仔细看看，路上还有好多块绊脚石，过去把自己磕碰得鼻青脸肿，当下又设有好多处陷阱，回想从前，自己似飞蛾，扑火焚身，自认奔光明，再想当下，自己作茧，自缚为一壳，好遮蔽风雨，少些许麻烦。叹自己作若干年的井底之蛙，依然在井底，以个人的局促，憋屈在陋室中，散看闲观，在头顶那片天内左顾右盼，无所事事，既无洞悉世事的豁达，亦无通达明理的学问，消沉疲乏，困倦乏术，总之，索然无味。

 

　　自然，中年也有亢奋的，有得天独厚的中年人正是要大展宏图时候，青年时他们便早早沾染了社会习气，一副老城深厚的做派，借助荫庇而自恃优越，遑论基因论脱口而出；要么，趋炎附势作附庸，一副谄媚摇尾的样子，以衔着狗骨头为荣，大摇大摆而恬不知耻。鲁迅曾言：“中国只有两个时代，一个是暂时坐稳了奴隶的朝代,一个是求做奴隶而不得的朝代”。现代百年了，主子、奴才，上上下下，蝇营狗苟自成体系，构件一个不少，越发稳固夯实许多，着实而无变换了。

 

　　质朴的青年似山中田野里野桃子，上面还带着挺长的一层毛，一口苦涩，回味在甘醇里；或是棱角还未磨砺，方方正正，是未经琢磨过的璞石，还有刻凿的期望。中年了，一副圆滑油腻样子，自然遭人嫌弃，来自青年鄙夷的神色，老年不屑的样子，或是原本讨厌的模样，更使人难堪，无地自容，三十不立而弃，惴惴不安。自然，名利双收的中年人，却是过得更加润泽了，容光焕发，脚底下像是有了弹簧，一看就是飞天的感觉，四下总要指点一番，不张扬非显出优越，纸醉金迷也罢，禽肉不如也可，正是这帮显赫的中年三教九流混杂在一起，组成一个时下，泥沙俱下，是时事玷污了人心，还是人心污染了世事。

 

　　《陋室铭》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中年时，尚有精力，还应四处闲逛，在山川市井间，尝几分新鲜，增几分见闻亦可。奈何，内卷与躺平词语一并流行开来，要么，昏天暗地的熟睡，消去多余时间的寂寞；要么，在话本闲书里散看，打发多余的精力。这生活就像是饮酒，一时的麻醉而抛去忧愁，这样，中年少了悲哀，少了期盼，混沌在日子里消沉过活。中年如是，世事如是，消沉的事态，在给人以无希望的颓废外，更添戾气与怨愤。

 

　　耐庵水浒序有，“人生三十未娶，不应再娶；四十未仕，不应再仕”。实质就是废弃的意味。三十了，尚未娶的中年，赶紧把生活的事办了，勿要存过多情感的杂念，生活的琐碎里需要彼此的鼓励与生趣。四十了，还未入仕的，要么，在其它行当里寻一安身立命的门路，要么，在做本职事后，多去关切自己，去关注生活的情趣，关心身体的康健，不可谋事便要反躬问己，少忧愁而多豁达，少烦苦而多享受。俗话说，人生苦短，莫要误了这最后的年华，到老年时才懊悔不已。

 

　　四十以前，人生已配几出戏，在少年时质朴天真，需存天性之美而自在；在青年时慷慨激昂，应多阅历而增见识；在中年时立与不立之间，取舍之道在正道沧桑。少追悔而苦恼，多思虑而广远，世事沉沦，麻木与冷漠既是常态，人心虽暖，人性淡薄，存良知而希望不灭，待世事而风云骤起，天下的事一切皆有定数，一切又或有变动。

 

　　三十过后，还有四十，四十不惑，开始懂得生活不算迟，不惑之年，去放风筝、去踏春郊游，闲情野趣，“偷闲学少年”，未尝不可。或是一杯茶，一壶酒，品尽人生百态，或是拾起一本闲书，一曲闲曲，闻得闲适人生。中年的妙趣，或在于此，做力所能及的事，享受生活，天命、时事、运数，在颠簸不定中谋定理，在混杂不堪中求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