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闺

　　一

　　香闺把为班长代买的一包东西提在手里，又绕着柜台走了一圈，脸贴着玻璃逐个去看那些曾未吃过的各色糕点及价格。肉松18.9元，虾仁15.9元，锅巴8.8元，西洋参119元……乖乖，都这么贵啊，一包还都那么一点点。

　　那个穿白大褂，戴着白色工作帽的售货员一直跟着她，一脸的鄙夷和戒备，还不时用鸡毛掸子掸一下香闺贴过的玻璃。

　　香闺装着没看见，进城这几年她看够了城里人这样的脸色，仿佛她身上有毒，又好像她是个小偷高手，隔着玻璃就能偷去柜台里的东西。

　　“到底买不买啊？不要压坏玻璃。”

　　香闺很想好好看看，然后给妈买点什么，可惜价格都太贵了。她不理售货员，继续贴着玻璃看了好一会才无奈地走出食品店。走到街上她还听见鸡毛掸子敲在柜台上的“啪啪”声。使劲敲好了，最好把玻璃敲碎。她想，那个售货员有啥了不起？你的工作帽和我们的一样，白大褂就是我们的围裙和护袖缝起来的，你与我们挡车工有什么区别？瞧那神气！东西谁不会卖啊，前几年我们家的粮食、豆子、青菜、萝卜、大葱都是我卖的，我卖的价钱比谁都高。卖东西讲究和气会招呼，瞧你那长驴脸的样，谁高兴卖你东西？嘁！有本事我们比比挡车，你恐怕连我的脚趾头都不如。想着那售货员挡车的狼狈样，香闺的嘴角不由浮出了笑意。

　　拐过街角来到一个旧不拉吉的绿色邮筒前，香闺放下手里的塑料提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对折的信封，仔细地抚抚平了，再次看看信封上的名字，张——大——春。她想投进去，又犹豫了一下。其实她知道，在乡里像大春这样老实肯干的好人，已经很难得了。他绝对不会伤害你，只是看着你嘿嘿地傻笑。可她不知怎么老觉得他粗俗而且木讷，好几次她想当面给他说：我们还是退婚吧。可是一次也没张开口，想了很久她还是决定写信。这封信一发出去——

　　到底寄不寄呢？想着大春傻傻的笑，她就拿不定主意。自己这是干什么？今天专门请假不就是为了寄这封信的吗？于是，她一跺脚，咬住唇，毅然将信从那个窄窄的缝隙塞进去。她听见信落在空空的邮筒里，发出“咚”地一声响，像是石子掉到机井里的响声。听到响声她的心“噗通”跳了一下。想到春接到信时一定是痛不欲生的样子，她就有些不安，再想哥知道后会暴跳如雷，妈惶惶不安的情形，她更不安了。妈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自己怎么这么自私啊?她有些后悔，想从那张嘴里伸进手去取回她的信，可那个口连她的手指头都塞不进去，她试了两次，只好沮丧地放弃了。抬起头才发现远远近近有好几个不同年龄的人停下来，向她这边看过来。她一下子红了脸，像个小偷一样急忙逃走，跑了两步，突然想起，替班长买的东西，又急忙回来取……

　　一口气跑到露天商场，香闺才停下来，她满头满脸的汗。抬起胳膊习惯性地用袖子蹭了几下脸上的汗水，同时舒了一口气。放眼望去，商场里没有几个人，转头看见旁边摊子上有个线钩的帽子，深灰色，如果妈戴上一定好看。她忍不住就用手去摸了一下。

　　“十块钱。”摊后突然就传出一声冷冷的声音。

　　她心想：糟了，今天这帽子不管贵贱都得买了。自从和姐进城这么多年，耳闻目睹这样的事简直太多了。这些露天的摊主大多是凶悍的女人，平时躲在一边或在摊后织毛衣，等有人动一下她的东西或问一声价就缠住你，硬让你买了。不买？那你就准备听一大堆不堪入耳的难听话吧，那些话会让你无地自容或脸红脖子粗。你回几句，摊主会干脆追着你满商场的骂，买主如果是个乡下或软弱的主，怕还会尝到几个嘴巴子。打起来，抓破脸，揪掉几撮头发是正常的。而且事后，买主大多还要出更高的价买下东西。

　　听着声音，她今天遇到的也不是个善货。果然，摊后转出个粗壮的满脸蝴蝶斑的女人。香闺想，逃是逃不掉了，而且这帽子很适合妈的，她准备狠狠心买下来。好在替班长买东西还剩下十多块钱，回去还给班长就是了。要是真没钱那可就惨透了。她正要掏钱，那妇人却惊喜地叫起来。

　　小姑？你是香闺小姑吗？

　　香闺有些迷惑，没听说过为了卖东西管人叫姑的。

　　“你不认识我啦？我可认识你，你是香萍大姑的小妹香闺，是吧？你小时候，我到你家玩过，你那时才上小学，拖着鼻涕呢。”

　　香闺愣愣的看着那妇人生动起来的脸，可她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

　　“嗨，我是招弟呀。庄东的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