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情录

　　田光友决定要做一回坏人的时候，是给心上人李彩琴家送彩礼钱只差三千元的时候。田光友只记得李彩琴的妈妈见少送了三千元，马上眼睛不像眼睛，鼻子也不像鼻子，张开口竟骂开了，指一下田光友便骂上一句，李彩琴只会蜷缩在墙角“嘤嘤”地哭。快骂到田光友十八代祖宗的时侯媒人来了。媒人也责怪了田光友说话不算数，田光友也记不得在谩骂声与责怪声中是怎么走出李彩琴家的院子。

 

　　田光友一走一回头，他希望李彩琴会跑出来对他柔声说:友哥!咱不在乎钱儿，咱在乎的是爱情!然而，李彩琴连个影儿也没出现，田光友的希望也就变成了失望。

 

　　田光友心里很清楚，要想娶到李彩琴，非得过李彩琴妈妈这一关，她妈妈这关是一定要有三千元才能过得去的。

 

　　田光友已是愁肠百结，思绪万千，他的这份彩礼都是亲朋好友凑来的，再要开口向亲戚朋友借，田光友也觉得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田光友下定决心要当一回劫匪，就为了抢劫三千元。他初次做坏人心里难免紧张，他心里也有个标准:被劫的对象不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小伙子是不好对付的，弄不好劫不到钱反而赔上性命，肯定是不划算的。也不能劫老弱病残，若是劫了老弱病残，心里觉得会对不起先人，会遭报应，遭天谴。他准备向单独行走的女性下手，单独行走的女性既能让他感到刺激，又能让他心潮澎湃。

 

　　弯弯的小路旁边就站立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姑娘黑发黑衣，姣好的面容略带几分苍白与几分憔悴，手搭凉棚不住地四处张望，似有急事一般。

 

　　田光友一见，心中甚喜，不由喃喃说道:“真是天可怜见!我想打劫个女的，果然就有个女的送上门来。”

 

　　田光友挽起袖子，摩摩拳擦擦掌，装出很凶的样子，摇摆着身子向姑娘走去。

 

　　姑娘见到田光友也不惊慌，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弹弓，熟练而迅速地安上石子，拉满弓，对准了田光友的脑袋。

 

　　田光友顿时慌了手脚，急忙抱住脑袋，忙说:“妹子饶命啊！弹弓是用来打鸟的，打人是不对的，是么？”

 

　　那姑娘冷哼一声说：“本姑娘看你就不像个好人!今日有急事需些钱来用，本姑娘也不问你多要，就三千元吧!”

 

　　田光友听罢不觉笑出声来，心想：真是凑巧，为这三千元我想打劫人，反倒被人打劫了，而且还是个黄毛丫头。要不是走的匆忙我也弄个大点的弹弓，看她今日还这样威风逞能不!

 

　　姑娘瞪了他一眼，拉紧了弹弓，说：“你这个坏人!居然还笑的出来。信不信本姑娘先打瞎你的左眼!”

 

　　田光友慌忙捂住左眼，另一只手摇晃着说：“别！别！别！千万别打我左眼！我左眼虽没我右眼好使，可你也不能往瞎的打啊，打瞎了我眼睛我受点疼痛不打紧，可以后就苦了我那彩琴妹妹。她要是跟了我这瞎眼的丈夫，不仅在村里抬不起头，在她妈妈面就更是抬不起头。好我的弹弓妹妹您行行好，我也是有苦衷的，也是苦命的人!”

 

　　姑娘嗔怒说道：“谁是你的弹弓妹妹？你这坏人看脚！”说罢，“嗖”地一声一颗石子擦过田光友脚面直飞入路旁草丛中。

 

　　田光友腿一软，“扑通”跪到地下，双手举过头顶不住地摇摆着，嘴里喊叫着：“我的那个奶娘哎！可吓死我啦！不就三千元么？我想办法就是了。我的那个奶娘哎，我投降!我投降!”

 

　　姑娘“咯咯咯”地欢笑起来，竟笑地咳嗽了几声，理了理被风吹散的头发，故意哼了一声，说：“瞧你那熊样！还是个男人么？本姑娘看出来了你是老鼠变的吧？”

 

　　田光友站起来，拍了拍腿上的土，说：“怎么能是老鼠变的呢？我是娘生爹养的好儿郎。既便是什么变的也应该是老虎变的才对，要不是我走的匆忙，弄来的武器要比你的先进多了。”

 

　　姑娘听罢竟哭了起来，扔了弹弓，蹲下身子捂着脸不住地抽泣。

 

　　田光友挠着头，不知所措，也不知哪句话伤了姑娘的心。赔笑说：“

 

　　好！好！好！我是老鼠变的就是了，你莫要哭，你哭我也想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没人给咱看身子的！”

 

　　姑娘破涕而笑，说：“你个死坏人！你一个大男人哭个啥呀？本姑娘方才听说你娘生爹养的，本姑娘才是有娘生没爹养的苦命人，我那苦命的妈妈还躺在医院等我寻钱给她医治病呢，今日里少交了三千，那挨千刀的医生便要停针、停药。我下跪肯求那医生才用上针、药，令我在日落之前勿必凑够。”

 

　　田光友听罢，甚是同情，干搓着两手也是没个办法。皱着眉头说：“弹弓妹妹，啊不，妹子！你没向亲朋好友借么？”

 

　　姑娘泪眼盈眶，眼望天空，似是跟天空说话：“我哪里还有亲朋？我哪里还有好友？自从我那狠心的父亲抛弃我娘俩后，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就再也没有来往过了。起先还有我表姐常来看我娘俩，孰料我表姐被坏人强暴，轻生寻了短见……我好苦命啊，呜……呜……”，姑娘竟放声哭了起来。

 

　　田光友正要上前安慰几句，听得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小俩口吵架，有啥好哭的呢？小伙子也真是的，大老爷们儿也不让着点儿！让媳妇儿哭得那么伤心！”

 

　　姑娘止住哭声，田光友急忙回头看，只见一婆婆，约莫六十多岁年纪，居然穿着绿底红花的衣服，左手拎着一个菜篮子，菜篮子上蒙着一块青色的布。没几步就走到他们身前。

 

　　姑娘双颊微红，撅着嘴把脸扭到一边说：“谁是他的媳妇了？大婶子你可不要胡说呀！”

 

　　田光友瞥了姑娘一眼，嘻皮笑脸说道：“婶婶哎！你可看走眼啦！我这个癞蛤蟆哪能娶到那么美的天鹅呢？再说了我心里早有人了，她虽然不是天鹅，但也不是野鸡，最起码是个小鸟，可依人啦。只可惜呀！她妈妈那个鬼门关难过呀！”

 

　　姑娘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老婆婆笑着说：“你这个娃娃，说话真逗！她妈妈怎么能是鬼门关呢？”

 

　　田光友叹了一声气说：“大婶呀，您是有所不知呀！我与她女儿李彩琴可谓是青梅竹马，她稀罕我，我也稀罕她。于是乎，我找个媒人向她家提亲，她妈妈开始很乐意，赶快让我准备彩礼好迎娶她女儿李彩琴。于是乎，我东找西借，亲戚朋友借了个遍，最后只差三千元，她妈就脸色大变，开始骂我，一直骂到我八辈祖宗，还不肯罢休。媒人让我赶快想办法，要不就退婚。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想做一回坏人，抢点钱渡过难关。走到这儿，就遇到了这个妹妹，我想抢劫她，谁料她拿着弹弓，我自然是没抢成。”

 

　　老婆婆把菜篮子搂到怀里，斜眼瞧了一下田光友，说：“你这个娃娃！可千万不敢做坏人，做了坏人遭报应！要么警察抓，要么遭雷劈。世上好人多得很，你娃娃要是运气好，遇到好人会让你渡过难关的。”

 

　　田光友长长地哀叹一声，坐到地上，闭眼摇头，说：“可怜我田光友没那么好的运气，既便有人帮我，也不能让他先帮我。”

 

　　老婆婆不解，问：“为啥？你不想结婚娶新娘子么？”

 

　　田光友睁开眼，指着那个姑娘说:“那个妹子的妈妈住在医院了，也需要三千元医治，若不在日落前凑到三千元，医生便要停针、停药，她妈妈的病就很难医治了。这个事情我看的很透彻，没有了媳妇，还可以再找个媳妇儿，可是没有了妈妈，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妈妈了。大不了彩琴妈把我的彩礼钱退回来，一并借给这个妹子就是了！”

 

　　姑娘听罢，甚是感动，眼泪不住滴落衣襟，忙走到田光友身前，也坐到地上，伸手握住田光友的手，只说了一句：“大哥，谢谢！”就泣不成声。

 

　　老婆婆见到此景，也不由潸然泪下。也叹气说道：“谁也有遇到难处的时候，一分钱能逼倒英雄汉。娃娃啊，你良心不坏，千万莫做坏人，坏人好做，可再要做回好人就难了。唉!不像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是我和他爹把他宠坏了，什么事都由着他，结果他随一帮恶人学了坏，气死了他爹，也气病了我，幸好我还有一个孝顺的闺女，我家闰女虽远嫁他乡，可总是惦念我，每月总寄钱与我。”老婆婆慢慢揭去菜篮上的青布，扒开里面的野菜，拿出一个绿布包，慢慢打开，里面的钱就露了出来

 

　　。望了一眼偏西的斜阳，说：“姑娘啊！你过来呀！婶没多的钱，这三千拿上给你妈妈治病吧！”

 

　　姑娘不知说啥好，只觉心中甚是温暖，眼睛模糊，颤巍巍地手，接过老婆手中的钱，说：“大娘！太谢谢你了，我会尽快还你钱的。”

 

　　老婆婆笑着，抹去姑娘脸上的泪水，说：“不着急还，我老婆子最怕孤独寂寞，总想身边有人陪我说些话。等你妈妈病好了你同她来我家陪我打打麻将说说话，好么？”

 

　　姑娘点点头，说：“大娘，那您家在哪儿呢？”

 

　　老婆婆听见姑娘称呼自己大娘，也是心中一热，不由欢喜，说：“我家就前面的村子里，门前有棵歪脖子柳树，门楼很高的那家便是。”

 

　　姑娘再三谢过老婆婆，回头看了下田光友。田光友望了一下姑娘，笑着说道：“弹弓妹妹！你赶快去吧！我要是有了钱，我替你先还上！”

 

　　姑娘也再没回头，消失在金色的霞光中。

 

　　老婆婆走到田光友身前，把菜篮子往田光友脸前一送，笑道：“娃娃啊，帮婶儿把菜篮子送回家，婶心里一高兴也借你三千元。”

 

　　田光友急忙起身，接过老婆婆的菜篮子，向老婆婆鞠了一躬，说：“婶儿呀！太感谢您啦！您不是我娘胜似我娘啊！您以后要是有干不动的体力活儿，叫我一声，我第一时间跑来给你干！”

 

　　老婆婆听他这么说，心中极是受用，不住点头，说：“好！好！好！我儿子要有你这般听话，我那苦命的老头子也不会早早地先我而去。”

 

　　夕阳隐入大山，独留一片晚霞的时候，田光友已回到自己的院落。

 

　　第二日，天刚亮。田光友匆匆起来，匆匆漱洗完毕，骑上自行车，匆匆向李彩琴家走去。

 

　　田光友满心欢喜，一路高歌。前面忽然有一人将田光友拦住，板着脸，冷冷地说：“田光友我正要找你，在这却撞见你了。李家你就别去啦！”

 

　　田光友撑好自行车，掏出一根香烟，递给那人，说道：“媒人叔！咋回事？我找到钱了，迎娶李彩琴是不成问题的！”

 

　　那媒人点上烟，指着田光友说：“光友侄儿呀！李彩琴这姑娘你这辈子别想娶啦！她准备嫁个有钱人，像你这个穷酸样儿趁早打光棍儿吧。你到我家把退回的彩礼拿回去吧！”

 

　　田光友霎时觉得头晕脚软，一屁股坐到地下，脑子空白的像一张没写过字的纸。

 

　　他从媒人家走出来的时候，只觉天地山川还有路上的行人都成了灰色，

 

　　没了半点往日的色彩。

 

　　他到附近一家小餐馆去独自饮醉，饮的是劣酒，却也是烈酒。

 

　　烈酒烫胸口，杯杯皆是愁。很快就醉了，醉眼朦胧中他看到了一个女子，风姿卓绝的女子，她当然不是李彩琴，而是他口口声声叫的弹弓妹妹。

 

　　此时的田光友满脑子都是李彩琴的影子，所以他就开口叫了声：“琴妹，你不稀罕我了么？你干什么离开我嫁给你并不稀罕的有钱人？”

 

　　姑娘莞尔一笑，道：“大哥啊！谁不想嫁个有钱人将来有吃有喝能过好光景？大哥你心不错，却脑子错的很，人间世故总是看不透。”

 

　　田光友一激凌，酒也醒了一半，才知眼前不是李彩琴而是弹弓妹妹。只觉有些失态不由脸红心跳，说：“妹子啊！原来是你啊！正好我有钱了，全部给你啊，快给你妈妈看病去。”

 

　　姑娘又一笑，说道：“大哥你心太好了！我十三岁就没了爹娘，是舅父把我抚养，可舅母很不乐意，每天都是冷言冷语对我。我长大以后实在受不了舅母每日的冷眼，便离家出走。便到了使我永远都感到陌生的地方，便是这里。时间一长，为了生计我便做了你们认为的坏女人！”

 

　　田光友早没了酒意，睁大了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忿忿地说：“你原来是坏女人！你怎么能骗好心的婆婆呢？坏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良心坏得不能要了！为了不让婆婆心里难受，我还她钱的时候也一并连你的钱也还上！你走吧，你这种女人我是最瞧不起的。”

 

　　姑娘深深地望了田光友一眼，转头望着窗外。自言自语说：“你可知我心中有多痛，有多苦么？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爱自己的人，结果他不仅骗了我的人，还骗了我的身子，我给他生了个女儿，他更是嫌弃。我不做坏女人，我娘俩在这物欲横流的人世间咋活?”

 

　　田光友站起来，付了酒钱，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弹弓，拋于那女人，说：“你的弹弓丢路口了，我帮你捡来交于你，但是你良心丢了可就没人能捡起来交给你了！”说罢头也不回出了店门。

 

　　田光友心里是五味陈杂，他要把钱还给婆婆，毕竟婆婆帮过自己，他觉得人活到世上再平凡，再被人小瞧也不能没有良心，当知恩图报。

 

　　很快他就来到婆婆的住处，远见门口站着一个身材娇小，扎着马尾辫的女子，田光友一见心里热血沸腾，苦笑道：“李彩琴啊李彩琴，地球真是小，偏偏又遇见你了？”

 

　　李彩琴低头不语，转过身不理田光友。这时院中婆婆的声音和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听婆婆说：“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你今后少来找我！”

 

　　那男人声音说：“你没我这儿子也行，你把我爸的翡翠马拿来!”

 

　　婆婆说：“莫说没有翡翠马，即便有也不会给你的，你滚！”

 

　　那男人说：“我看我不给你点颜色，你就不知马王爷三只眼！”

 

　　这时田光友已冲进门，大喝一声道：“住手！人世间还有你这般的畜牲！你小子良心被狗吃了，还是给猪拱了？”

 

　　那男子扭头，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田光友，撇嘴冷笑了一下，说：“你是哪里来的鳖孙！关你什么事！”

 

　　那男子说完，在杂草边上找来一个木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田光友头上挥去。这时的田光友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所以，老婆婆吃惊大叫，就连一直站在门外的李彩琴也大叫！

 

　　这时候，门外闪进一个人影，替田光友挡了这一棍，田光友以为是李彩琴，忙叫：？“彩琴妹妹！不要啊！”

 

　　然而，她却不是李彩琴，却是田光友认为是坏女人的弹弓妹妹！

 

　　那男子傻眼了，急忙扔了棍子，抱住弹弓姑娘，痛叫道：“雪儿！你这是为啥呀？”

 

　　雪儿奄奄一息说道：“畜……畜牲！你……莫……要干，丧德事了。你……你对不起我表姐，更……更对不起我。你……闺女上学……花她奶奶三千元，不……不用还……也行……是么？”

 

　　大男子将大哭起来，挥打着自己的脸。

 

　　老婆婆愣在那里，似一尊蜡像。

 

　　门外的李彩琴也没了踪影。

 

　　雪儿伸出满是血的手，向田光友招了招，便晕了过去！田光友快步上前，一脚蹬开那男子，抱住雪儿向医院跑去……。

 

　　一场急雨过后，山野如洗，弯弯的小路上，一个男子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头缠白布的姑娘。

 

　　姑娘说：“友哥！给我捡个小石子好么？”

 

　　男子也没言语，便捡了一个递给姑娘。姑娘拿出弹弓，安上石子，柔声说：“友哥！站到我前面去别动。好么？”

 

　　男子没言语，站在姑娘轮椅前，果然没动！

 

　　姑娘说：“我是坏人么？”

 

　　男子摇头。

 

　　姑娘笑着说：“那好！我要做回坏人打劫你，好么？”

 

　　男子忙问：“打劫我什么？”

 

　　姑娘说：“我要打劫你的情！”

 

　　男子大笑，姑娘也大笑。

 

　　不远处，一个穿绿底红花的老婆婆提着一个菜篮子，身边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女孩说：“奶奶，干爸和我亲妈在笑啥？”

 

　　老婆婆抚摸着女孩的头，笑着说：“谁知道呢？”

 

　　又是一阵笑声传来，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