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

　　三花街历来是繁华的，长长的街，各种商店，各种的人．这个城市的冬天也是很温暖的，就像露子温软的腋窝，在这条热闹的街的尽头码头几个大的垃圾桶，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垃圾，住着几只野猫．

 

　　那是猫吗？我问露子，当时我正扶着她的肩膀，看商店橱窗里的毛绒玩具．

 

　　那些猫好可怜啊，我们带走一只吧？

 

　　它们可怜？我怎么不觉得？起码它们有吃有住，不比我好？你看，它们有客厅，有卧室，有厨房有卫生间，按比例算，它们的住房面积一定比我这个租房子的大的多．

 

　　我不太喜欢露子泛滥的同情心，我现在的房子除了能放张床外，还能放什么？

 

　　露子喜欢我的菜，然后才喜欢我的人，那个阳光暖暖的午后，她咂着嘴问我为什么不去做厨师？我像她展示了我的厨师证，我并不是不想做，但是有谁愿意让一个看起来有些傻并且乡野出身的家伙掌勺呢？我又不愿再做学徒，我不想再过让师傅打骂的日子．

 

　　我是野路子，没有什么地方要我．

 

　　野不好吗？我喜欢野菜，喜欢野花，喜欢野性的人，也喜欢野猫．

 

　　那野人你喜不喜欢啊？

 

　　我向露子求婚，她拒绝了．

 

　　她说，为什么我不能有一套房子呢？有客厅有阳台有卧室有厨房的房子？你说过的，那些野猫也有吃饭睡觉撒娇的地方，我们为什么不能有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以为她喜欢我自己种的玫瑰，只能放下一张床的房间．我很傻．

 

　　我给家乡的师傅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从街头的垃圾桶外捡了一只野猫，当我给它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它只有半条尾巴，我告诉师傅我的理想，并且很诚恳的祝他身体健康．我给野猫上了药，喂它吃了条鱼，它好象不太习惯干净的食物，先是警惕的闻了闻，也许是看到了我的笑容，它很满足的卧在了我的脚边．

 

　　你衣食无忧了，我告诉它，你吃了我的晚餐，我是要饿肚子的．

 

　　我去了所有我能去的地方，有大酒店，也有小餐馆．我甚至愿意继续为大师傅配菜，只因为我可以在不重要的客人的不重要的菜施展一下我的手艺．每次我都会被问到有没有证书．我说我没有，我的手艺是跟我家乡的师傅学的，我只会做乡下的菜，不会做鲍鱼和燕窝．当他们问这些的时候，我就像被他们剥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一样．

 

　　于是我屈服了，我向所有人展示我的一级厨师证，做我最拿手的清江菜，在以前，我是只给露子一个人做的。露子总是咂咂嘴说，我喜欢。我看到那些招考厨师的考官同样咂咂嘴说，还可以。我知道他们很喜欢，但是他们不愿意说出来，他们总是咂咂嘴，然后说，你愿意来酒店吗？

 

　　我说一个月能给我一万吗？因为我算过，如果我每月能有一万的话，不到两年我就可以买下露子看上的那套小房子，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有一个小小的厨房。阳台可以养猫，厨房可以做菜。

 

　　他们摇摇头说，我最多给你一半，当然，是税前。五千就五千吧，也许我可以更省一点，三年就能买到了。

 

　　我说过的我有一只猫，它叫露子，我给它的名字，不为什么，只因为它耳后的那撮黑毛像极了露子耳后的那颗痣。每天我都为它准备一条鱼，因为她喜欢清江煮鱼，我做不出来，因为在家乡师傅教我的时候是在清江新捕的鱼，用新鲜的清江水。在这个城市，我做不出原汁原味的鱼，只好给它一条新买的小鱼。它居然很喜欢，更让我惊奇的是，不新鲜的清江鱼居然成了我的招牌菜。

 

　　老板要给我加工资，这是个好事情，至少我达成了我的第一个愿望，每月都挣到了一万块。我常常去看露子看中的那套房。我站在街角，看那套房子里的灯亮了又暗，我一直在猜测现在这套房子的主人，但总是见不到。我想算了，也许是一个我的客人也说不定。我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说我的清江鱼很好。我知道，那很难吃，因为不新鲜。我就站在昏暗的路灯下，仰头望着三楼的窗户，那里有厚厚的窗帘，看不见任何东西。

 

　　我时常想到露子，想她仰起脸看我的样子。那时候我系着围裙，手里拿着勺子，我端着盘子走出厨房的时候，是她最期待的时候，她就那样的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我。现在的露子也是这样。只是，我不确定露子现在是不是还喜欢吃鱼。因为我的猫现在也不怎么喜欢吃我给它的鱼。

 

　　我回到了清江，清江现在几乎与以前一样。我走在江边的石阶上，看着轻风拂着垂柳，这就是清江，以前的我很想带露子来看看清江，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因不露子说她喜欢大城市，喜欢它的繁体与热烈，甚至它的嘈杂。露子说这话的时候，我心头一震，所以我决定留在这里，露子很认真的说。

 

　　我感觉到离我梦想越来越近，我想起了窗户后面厚厚的窗帘，以及窗帘后灯光的明灭。没有谁能阻拦露子留在那里，三花的小房子里永远都有露子的盘子，那上面画着一摇头摆尾的小鱼，我的猫似乎越来越讨厌吃鱼了，它也腻了，我想，我只是一个厨子，只能给她们做菜。

 

　　老板说我工作得努力，要跟我签一份更长时间的合约，还说要送我一房子。房子？那能不能给我一小点的，我只要60平方米的，我家里人少，只有我和我的猫。老板很高兴地点点头，然后说可以。

 

　　我的房子有两个房间，还有一个厨房，一个阳台。我在厨房里做菜，在阳台上种花。阳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能见到的基本上都有，我不知道露子喜欢什么花，因为我没问过她，我只知道，露子喜欢吃鱼，我做的清江鱼。

 

　　我的师傅已经做古，他的葬礼极其简单，因为他是一个鳍夫，无儿无女，一副薄棺材就埋藏了他，随葬的只有他的刀和子，他的一生都在为清江两岸的村子做菜，喜事做得，丧事也做得，他做菜的时候总有很多人围观，因为他的架势很好看，他做菜的程序很一，人们只要看过一，就能完全记住，只是有一点，他的水桶里放的，永远是清澈的清江水。

 

　　城里没有清江水，我想这是露子厌恶吃鱼的原因。原来翻垃圾箱的时候也许没有这样挑剔的习惯。不吃就不吃吧，我只能给你猫粮，只是它更加嗜睡了，白天以外，只有有月亮的时候它才肯爬上屋顶，摇着半截尾巴喵喵的叫。

 

　　我坐在阳台边上看月亮，身边是一株瘦弱的雏菊。清江岸边到处是这种细小的花，夏天的时候一开一片，但是在我的阳台上，我只能养上几棵，拥护在小小的花盆里。今天的月亮很好，我轻轻的叹了口气，只是天边有些云彩，如果露子在的话，她一定会拿出酒。于是我拿出了两面，一瓶打开，一瓶放在阳台上，我喝光了那瓶，那瓶却没有打开，我只能喝那么多，但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拿两瓶，也许是因为露子。

 

　　初秋的夜凉爽而又洁净，我听到了露子喵喵呜呜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