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吼则季常优

　　玉足轻旋，裙袂飞扬，层层叠叠地轻纱如花瓣般重重绽放。女子玉黛含春，眼波流转之间自有一番媚意。泼墨般的三千青丝不知何时已如海藻般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季常的手臂上。四目相对之间，大有“君心似我心”的意味在其间蔓延。“砰、砰、砰”突然从墙上传来的击打声带着主人的愤怒震碎了这粉色的气息。季常苦笑了一声，推开了倚靠在他身上的女子，任由手中的残香飘散而去。

 

　　陈季常，号方山子，别号龙丘居士，四川眉山人，乃北宋隐士。他少时嗜酒如命，花钱若粪土。平生也素爱广交朋友，因此，四海之内，皆有好友。

 

　　其父在北宋时官至太常少卿、工部侍郎且为官期间甚有威名，苏轼早有对陈父的拜访之心只是一时之间朝堂局势风云变幻，为不累及他人实在不易上门拜访，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当苏轼被贬黄州时，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常闻其子陈季常爱好行侠仗义，不为俗世所累更添好感，于是就上门拜访。

 

　　果真，苏轼在拜访陈父时，与素有侠名的季常一见如故，引以为知己。之后苏轼在黄州任职期间，一有时间就会上门探访。季常与苏轼常呆在书房论用兵之道，古今成败之事。说到兴起之时，常拍案叫绝；说到愤怒之时，常怒发冲冠。从骄阳高挂，到星宿漫天。阳光早被烛光所代替。待苏轼要走时，季常还依旧不舍，定要邀约下次的到来才肯罢手。为之季常常对苏轼感叹道：“人生有一知己，足矣！”

 

　　豪侠洒脱，狂放不羁的季常也时常一人毁衣冠，弃马，遁迹山林，在自然中寻求心灵的归属，灵魂的升华。与喧闹的集市相比，山林是孤寂的，但他确甚是喜欢。没有游人如织的这里，是安静的，是纯粹的，就如一块完全没有经过人工雕琢打磨的碧玉，带有独殊的自然之气，让人心驰神往。在每一个红霞堆叠的傍晚，在林中累了的季常就会随意地平躺在地上，，任由一束束调皮的光柱带着其独有的色彩透过密不可分的树叶在他脸上形成一块块明亮又不刺眼的光斑。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娑婆诃．”季常在后院的梧桐树下字字珠玑的诵读这《大悲咒》。虔诚的诵读声与梧桐叶的飒飒声交旋在一起，如春风般温暖着听者的心灵。虽说他在家里养了一大群的歌妓，也时常去与她们弹唱几首小曲。但这并未有任何不妥。他认为，佛心是红尘炼心而来。“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才是佛门的至高境界！正可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红粉知己虽多，确不如一人。季常最在意的女子，还属他的妻子—柳月娥。每当有女子向他暗送秋波，他总要提心吊胆一番，害怕月娥知道后不让他进家门，还需守家法处置。

 

　　苏轼曾这样形容柳月娥与季常：“东坡先生无一钱，十年家火烧凡铅。黄金可成河可塞，只有霜鬓无由玄。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谁似濮阳公子贤，饮酒食肉自得仙。平生寓物不留物，在家学得忘家禅门前罢亚十顷田，清溪绕屋花连天。溪堂醉卧呼不醒，落花如雪春风颠。我游兰溪访清泉，已办布袜青行缠。稽山不是无贺老，我自兴尽回酒船。恨君不识颜平原，恨我不识元鲁山。恨君不识颜平原，恨我不识元鲁山。”

 

　　柳月娥鼻腻鹅脂，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是一位性格泼辣的女子。与从小被《女纲》教育得古板不堪的闺阁女子不同。她才情过人，敢爱敢恨。“白梅正开时，破晓只为看花来。”梅花，是月娥最爱之花。她愿与梅花一样——“众花摇落独暄研”。第一次见到那个谈笑风生，肆意洒脱的季常时，就知自己将沦陷于他。

 

　　季常是她的唯一，她只愿自己也是季常的唯一，就算被苏大学士笑称为“河东狮”也甘愿。

 

　　看见月娥对自己横眉冷对，张牙舞爪的样子，季常是甘之如饴的。他享受着月娥看见他与歌妓在一起大发的醋意，享受着月娥对他毫不客气的河东狮吼，享受着月娥与他的浓情蜜意。他跪于青石板上，受着木杖落于手心的疼痛是甘愿的。

 

　　他知晓月娥独爱梅花。待到冰天彻底，寒风烈烈之时。他会不顾寒冷，悄悄地进山，在被大雪覆盖的地上，留下他曾来过的痕迹。归于家中，看着拿着木柱的月娥时，心是甜的。他会为她冒雪折梅，她会为他挂肚牵肠。

 

　　在这夫权至上的时代，月娥何尝不是别人眼中的异类？何尝不是“离经叛道”的？也许，这世上只有这女子才能对他如此。或许，这正是不羁地季常一生只忠爱于月娥一人的原因吧。

 

　　有一天，他老了，没有了风流倜傥；月娥也老了，没有了娇俏动人。他（她）们都已不符韶光年华。在三店街居住的他（她）们，一个不再寻歌妓唱曲，一个不再河东狮吼。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悠长的岁月竟有着静待花开的美好。月娥如愿的与季常相守相依，相伴白头。

 

　　最后，季常病了，将要离去。梧桐树还直直的立于后院，茂盛苍翠，只是已久久不见有人在树下虔诚的诵读《大悲咒》。树叶被狂风吹得呼呼作响，发出悲鸣不止。

 

　　季常知道在下世的某一年某一天他会再次遇到那个性格泼辣，又才情过人的姑娘。每一天，他虔诚的诵读完《大悲咒》后，都会在心里默默地向佛祖祈求：下一世，她还是我的姑娘。

 

　　季常卒于一个冬天的夜晚。他悄然离去，徒留一地的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