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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巧珍:越过文化的精神追求,怎一个美字了得

发布于:2023-04-11 18:4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沁筱寒(江沁园)
  “精华欲掩料应难”是《红楼梦》里香菱在良师黛玉的再三指点下吟哦出来的诗。近日由陈晓、李沁主演的《人生之路》热播,我也因此重温起了路遥的《人生》。而每每读到刘巧珍的相关情节,我就总是不经意想起这句诗。
 
  刘巧珍“装束既不土气,也不俗气”,其爱情观亦超凡脱俗——“决心要选择一个有文化、而又在精神方面很丰富的男人做自己的伴侣”。故,她既不心仪于家境殷实、精明能干的马拴,也不心仪于一批批干部、城里工人等求婚者,而是执着地爱着家境贫寒的知识青年高加林。刘巧珍“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感受和理解事物的能力很强,因此精神方面的追求很不平常”,丰富的精神世界是其脱俗爱情观的源头活水。“精华欲掩料应难”,文化的匮乏掩映不了她骨子里的高贵。这个惯于家务活计、毫无文学基础的姑娘,竟能领悟爱情的精髓,追求精神领域的美好。美丽女子的兰心蕙质、灵气逼人,在她身上展露无遗。
 
  可惜,没有文化打底的精神世界,纵使再丰富也深具先天的残缺。而这先天的残缺也注定了高加林、刘巧珍爱情的昙花一现。存在文化差距的他们,终归缺少了那思想碰撞的火花与灵魂深处的契合。刘巧珍对高加林的爱带有颇强的主观性。她以为凭自己“漂亮得像花朵一样”的容貌和一腔理想主义的深情,就可以赢得从高处跌落、壮志未酬的高加林。殊不知,但凡志存高远的人,其精神世界都是无法用爱情填满的。高加林又何能例外?他很快就有了“懊悔的情绪”,“后悔自己感情太冲动,似乎匆忙地犯了一个错误。他感到这样一来,自己大概就要当农民了”,他认为自己是在“没有认真考虑的情况下”接受了刘巧珍的爱情……
 
  更遑论于男子而言,爱情在前途面前是无用的。爱情也许会令一个男子悲伤,但大抵改变不了一个男子要选择的方向,甚或成为不了一个男子的十字路口。女子难以凭借爱情留住男子,可男子却可以凭借爱情利用女子,并且凭借这种利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进城之后,高加林与更有魅力的知识女性黄亚萍发生恋情,固然是因为他们志同道合、知情识趣,但又何尝不是因为黄亚萍能帮助高加林实现进入大城市的梦?
 
  找一个合适的人,就是找一个与自己人生阶段、诉求匹配的人。否则,她在日常琐碎里按部就班,他在事业高地上纵情恣意,悲欢如何相通?就功利主义而言,黄亚萍确实比到了城里只知对恋人讲母猪下了几只小猪的刘巧珍更适合改变身份后的高加林。成也精神,败也精神。刘巧珍因对精神方面有非凡的追求,才爱上精神方面很丰富的高加林,从而升华了人生的高度;可又因自己的爱情无法填满高加林的精神世界,而难逃被抛弃的命运,令人扼腕。
 
  而令人扼腕之余,也同样发人深省。刘巧珍的爱情其实是“托付终身”观念的牺牲品。“托付终身”这种说法,细思极恐,就好似女子是一件物品,要找一个结实的匣子装起来,保管好,委实是物化女性了。而不能识文断字的刘巧珍,虽然精神世界丰富,但其主要内容不过是寻个如意郎君,用她美丽的容貌、善良的心灵、无私的奉献打动他,以托付终身。与其说是追求爱,不如说是追求被爱。追求被爱,本质上是乞求强者的道德垂怜,是一种寄希望于他人的弱者思维。当寄希望于被爱的时候,就已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低的位置上,把自己变成了被动的一方。
 
  “将来你要是出去了,我就在家里给咱种自留地、抚养娃娃;你有空了就回来看我;我农闲了,就和娃娃一搭里来和你住在一起……”这是刘巧珍对未来婚姻生活的最高设计。这让我看到了旧时女子天然的劣根性:总被规训着要得到一个男子的爱才有价值,从而轻易依赖男子的爱情而活。黑格尔称之为“他者意识”。若,刘巧珍那个有钱的父亲能供她上学,那么,她也不会囿于“托付终身”的观念了。她大抵能以文化沉潜,以精神行远;她大抵会选择自我照顾和自我成长,换言之,把注意力和力量放在自己身上,以自己为核心,去追寻美,去付出爱,去实现梦,“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
 
  刘巧珍是深悉自己不能识文断字所带来的不幸命运的:“她常在心里怨她父亲不供她上学。等她明白过来时,一切都已经为时过晚了。为了这个无法弥补的不幸,她不知暗暗哭过多少回鼻子。”而刘巧珍始终是通透的,不仅能深悉自己的不幸命运,也能怜惜他人的不幸命运。在高加林和黄亚萍在一起后,刘巧珍忍痛嫁给她并不爱的马拴,但心里对高加林却没有丝毫怨念。当高加林通过“走后门”进城这件事被人告发而将要还乡继续做一个农民时,她悲痛欲绝,不仅跪求姐姐不要伤害高加林,还央求姐姐一起去找其公公高明楼,希望高加林能再被安排去学校教书。
 
  也许我们可以说,在“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戏码里,刘巧珍以北方女子的真善美为祭品,供在了能证明她美好的爱情祭坛上。但我更愿意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刘巧珍——她是一个没有人性洁癖的人。人心是存放真善美的所在,但也是藏污纳垢的场地。一个人的真善美是被鼓励的,但一个人那些不美好的欲望则是不被允许且需要克制的。可总有人会有意无意地暴露人性的丑陋。没有底线的丑陋,毋庸置疑,将之交给法律即可;而对有底线的丑陋,窃以为,参考刘巧珍对高加林的宽宥即可。刘巧珍是允许人性的瑕疵的,即使她的人性再纯净不过。因为介怀太多,人真的会疲惫。有时候,不如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这不仅是对他人的体谅,也是对自己的体谅。
 
  大多数人都有自己要苦苦泅渡的命运。接纳、宽宥都是泅渡工具。文化差距这一实现爱情梦想的障碍,是刘巧珍要苦苦泅渡的命运;城乡有别这一实现事业梦想的鸿沟,是高加林要苦苦泅渡的命运。命运并非困境。困境可以通过见山开路、遇水搭桥来脱离。而命运则是不可预知、无处着手的,是自身性格、天赋不经意撞到一件也许寻常也许不寻常的事之后成为的好运抑或厄运。面对厄运,人很多时候都无解。既然无解,就需要接纳与宽宥。刘巧珍接纳了自己的爱情悲剧,也宽宥了高加林的道德缺陷。
 
  话说回来,刘巧珍对人性没有洁癖,也与她爱情观超凡脱俗一样,来源于她非凡的精神追求和丰富的精神世界。越过自身文化底蕴而对精神孜孜以求,绝非易事。那是一片无边荒野,到底要如何跋涉而过,无人知晓,仅靠满腔的热情大抵是不够的。可大多数不通文墨的人连站在那里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故刘巧珍对精神领域的探索,终究是令人动容的。所以,当高加林再次遭到人生重创而落魄还乡时,他对黄亚萍说出了肺腑之言:“我自己一直也是非常喜欢你的。但我现在才深切感到,从感情上来说,我实际上更爱巧珍,尽管她连一个字也不识。”当真是“精华欲掩料应难”,高加林终究无法忽略刘巧珍的“精华”。
 
  可叹,空有精神的脱俗,缺乏文化的滋养,终敌不过命运弄人。若刘巧珍也读书识字,那她也会拥有书墨飘香、诗意盎然的人生吧?她也会是一个有凌云志的知识女性吧?只可惜,没有如果。但,不通文墨而敢于追求精神,本就是难能可贵的。这次第,怎一个美字了得!这美,是纯美,亦是凄美。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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