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贾探春的女性意识

　　贾探春是《红楼梦》中与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各具风致、各擅胜场的第一流人物，她独特的女性意识使她这一形象具有很大的研究价值。在曹雪芹的“满纸荒唐言”中，贾探春被塑造成了一个集雄心与雅趣、豪情与壮志、远见与卓识于一体的外柔内刚的古典小说新女性形象。她是封建社会里受迫害女性的一个异类代表，有着极强的女性意识，积极探寻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在才志与末世之间撞击出悲响，又在悲响之中隐透出希望的曙光。

 

　　一、结社：雄心与雅趣——贾探春女性意识的初露锋芒

 

　　在《红楼梦》众才女中，呈三足鼎立之势的红楼三大才女是林黛玉、薛宝钗和史湘云，贾探春的诗才虽在“三春”中是巨擘翘楚，但却远不能与黛、钗、湘三人抗衡。然而，大观园的第一个诗社——海棠社的发起人恰恰不是文学才华居三甲之内的黛、钗、湘中的任一人，而是稍逊风骚的贾探春。

 

　　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中，女子纵是博学多才亦没有吟诗作文以图经济的可能，然大观园里能诗善韵的女子，诸如林黛玉、史湘云、贾探春此类风流才女，却有着不安分的灵魂，其间贾探春敢为人先，组织发起了第一个诗社。在邀请贾宝玉参加诗社的帖子中，她极有情致地向贾宝玉发出了挑战：“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此句是贾探春发起诗社的起因和目的，也是贾探春女性意识的初露锋芒。只此一句，贾探春雄豪的气势和高旷的襟怀便艳称千古，可敌得过诗篇无数。

 

　　贾探春发起诗社，展示了她文采风流不让须眉、意欲与男子抗衡的雄心，以及她心志意趣不趋于俗流的雅趣。“独许须眉”、“让余脂粉”此等言辞，在男尊女卑观念占统治地位的历史条件下，不失为豪言壮语。作为一个言行举止温文尔雅的名门闺秀，贾探春此举无疑外柔内刚，深具向男性挑战、否定“女子无才便是德”、反抗男尊女卑陈规陋习的女性意识。毋庸置疑，《红楼梦》中的盈盈才女们，能在大观园拥有师出有名的不以长辈为中心的大展雄才的雅会，能在绰约的韶华里拥有独属于她们的洋溢着幽情雅趣的精神芳甸，贾探春功不可没。

 

　　从贾探春结社的雄心与雅趣中，足见其女性意识的觉醒，比之才华横溢且在香菱学诗时具有乐为人师之开明、在海棠社渐趋荒落之际以一首出类拔萃、秀逸超群的《桃花行》重建桃花社的封建叛逆者林黛玉，尤胜一筹；比之才气纵横但却恪守“三从四德”、矛盾地遵从“女子无才便是德”之封建教条的封建卫道者薛宝钗，更是强上不啻千倍；比之才思敏捷且豪逸旷达、对自由怀有向往但亦不曾对封建妇德作过多挣扎的红尘痴醉者史湘云，亦是胜出不仅一筹。

 

　　二、理家：豪情与壮志——贾探春女性意识的完美演绎

 

　　贾探春极具主见和号召力的人格力量，在结社一举中仅是初露头角，在理家一事中则是才能溢现。曹雪芹用第五十五回和第五十六回两个回合中可观的笔墨，为贾探春代行王熙凤总揽全局、总理家务之权以及全心全意为维护家族利益出谋划策，搭建了一个施展才志的平台。

 

　　贾探春管家伊始，恰逢其生母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丧事，“心中已有主意”的吴新登媳妇因贾探春是一个未出闺阁的青年小姐而藐视她，借询问贾探春该发放多少赏银之故以为难她。面对吴新登媳妇的发难，贾探春沉稳慎重，从容应对，通过查明旧账，决定按照惯例，赏银二十两，不肯多加。贾探春训斥吴新登媳妇的一席话，不愧是外柔内刚，平和的语调里隐透出犀利的锋芒。“素日也最平和恬淡”、“言语安静，性情和顺”的贾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让包括吴新登媳妇在内的所有奴仆都咋舌收敛，也让无数红楼读者为之深赏长颂。

 

　　尔后，当贾探春那个满怀“阴微鄙贱的见识”的生母赵姨娘，为二十两赏银“辱亲女”、“争闲气”之时，贾探春又刚强地驳回了赵姨娘的胡搅蛮缠，“该得多少就多少”，令人心服口服，既威慑了蓄险心的刁奴，又树立了自己“镇山太岁”的威严。在与赵姨娘的争辩中，贾探春道出了自己掷地有声的内心独白：“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此句与结社时的“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大有异曲同工之妙，贾探春强烈的事业心与“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壮志由此可见一斑，而这恰恰是其女性意识的完美演绎。

 

　　此为贾探春上任理家做的第一件事。贾探春理家的第二件事是取消了贾宝玉、贾环、贾兰上学时吃点心、买纸笔的月银以及每个姑娘每月的头油脂粉费。贾探春认为他们原就各有其月费，不必重复开支。以现代眼光来看，此为重复冒领的“消费”，确属弊端。贾探春革除之举，当属明智之举。

 

　　贾探春理家的第三件事是运用现代农业生产观念的管理方法管理大观园，此为贾探春理家最光彩夺目之处，完美演绎了贾探春勇于创新的气势、精明的才干以及为家族利益深谋远虑的豪情与壮志。贾探春将大观园内的竹子、稻田、莲藕、鱼虾、花草等分别承包给几个懂行的老妈妈，同时让她们分别承担起园内姑娘们的头油脂粉费和各处日用杂品的花销，以及大小禽鸟、鹿兔的粮食。此举兼顾各方利益，既为贾府节省了银两，又妥善地管理了大观园，同时老妈妈们又能自享其收成的盈余，实乃皆大欢喜的好事。

 

　　作为一个封建正统主义者中的开明派和改良派，贾探春“兴利除宿弊”，多谋善断，步步为营，层层推进，符合一般改革的规律，充分绽放了其“巾帼不让须眉”的外柔内刚的女性光辉。尽管贾探春的改革终因生于末世以及贾府的寄生性和衰败形势不可逆转而以失败告终，不能力挽狂澜于既倒，然其改革势在必行的豪情与壮志、方法与魄力无疑让曹雪芹为之赞颂，让无数红楼读者为之动容与激赏。

 

　　毋庸置疑，贾探春“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性意识，又在上述“辱亲女愚妾争闲气”和“敏探春兴利除宿弊”中一览无遗。无怪乎连“机关算尽太聪明”的王熙凤都连说了三个“好”字来由衷颂扬贾探春。

 

　　然而令人扼腕感喟的是，作为庶出的贾探春，太清醒地明了“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这个残酷的事实。在那个男尊女卑天经地义、正庶之别泾渭分明的封建社会里，身为女性，原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悲情，更兼贾探春是一位庶出的女性，因之又添了另一种与生俱来的悲情。双重与生俱来的悲情，加之其“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新女性特征，使其内心自有一股怀才不遇、生不逢时之失意悲辛。生于封建末世而才高八斗、志存高远的男性是不幸的，而生于封建末世而才高八斗、志存高远的庶出女性尤其不幸。因之，贾探春深深意识到了自己的壮志难酬。意识到壮志难酬比壮志难酬本身，更具一种苍凉寂美之感。作为一位庶出的有才志的聪慧清醒的女性，贾探春“生于末世”就注定“运偏消”。

 

　　然而，贾探春让人击节而赞之处恰在于其对命运和出身的抗争，她采取了积极的超越方式，充分利用社会、家族赋予自己的一切自然优势去努力淡化自己与生俱来的悲情。恰如此次理家，贾探春懂得把握机会，大施豪情，大展壮志。比之同样有理家才能的林黛玉和薛宝钗，贾探春之积极主动、志存高远略胜一筹。

 

　　且看书中提及理家才能时，王熙凤说的这一番话：“虽有个宝玉，他又不是这里头的货，纵收伏了他也不中用。大奶奶是个佛爷，也不中用。二姑娘更不中用，亦且不是这屋里的人。四姑娘小呢。兰小子更小。环儿更是个燎毛的小冻猫子，只等有热灶火坑让他钻去罢。真真一个娘肚子里跑出这样天悬地隔的两个人来，我想到这里就不服。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家务事。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一个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难十分去问他。倒只剩了三姑娘一个，心里嘴里都也来的。又是咱家的正人，太太又疼他，虽然面上淡淡的，皆因是赵姨娘那老东西闹的，心里却是和宝玉一样呢。”

 

　　从王熙凤这一番话可知，从理家才能上看，唯林黛玉、薛宝钗和贾探春三人是佼佼者，且三人之管理能力是在伯仲之间的：“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倒好”；“倒只剩了三姑娘一个，心里嘴里都也来的”。然黛钗二人各有其缺点：林黛玉有着“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的纤纤弱质、幽幽病态；薛宝钗有着“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明哲保身、世故圆滑。唯贾探春既不乏林黛玉、薛宝钗之优点，又没有林黛玉、薛宝钗之缺点。从理家一事上看，在黛、钗、探三位佼佼者中，贾探春是相对完美的人物，是理家管事的最佳人选，是真正的外柔内刚。其“巾帼不让须眉”的独特女性意识，是林黛玉和薛宝钗这一对并列《金陵十二钗正册》第一位的红楼双璧所不能及的。

 

　　三、反抄检：远见与卓识——贾探春女性意识的本能反应

 

　　《红楼梦》中最具远见卓识的曼妙红颜，有“堪怜咏絮才”的封建叛逆者林黛玉，有“可叹停机德”的封建卫道者薛宝钗，亦有“才自精明志自高”的封建正统主义者中的开明派和改良派贾探春。贾探春之才志，有吟诗作对之才志，也有治家理事之才志，同时还有对家族命运高瞻远瞩之才志。抄检大观园中贾探春表现出的智慧与胆识，无疑是曹雪芹所盛赞与激赏的。

 

　　抄检大观园在秋爽斋遭遇了最强有力的抗拒与诘难，贾探春首先挑明要保护自己的丫鬟们：“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这既是贾探春在借势发力，给查“贼赃”的人一个“下马威”，是远见使然；又是贾探春在抄检者肆无忌惮地污人清白、损人尊严时，对丫鬟们清白的爱护和尊严的维护，是卓识使然。

 

　　在贾探春凛然的气势和敢作敢当的反抗面前，以“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著称的王熙凤，也只得陪笑地打出王夫人的旗号，然外柔内刚的贾探春依然义正词严地维护着自己的自尊和丫鬟们的自尊：“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的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此番话铿锵有力，俨然是一位女企业领头人，在女下属们遭质疑、受委屈时，刚强地为她们擎起一方晴空，大有誓死要保护她们的卓识与烈性。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何尝不是贾探春女性意识的本能反应？因了一种自尊自重自强的独特女性意识，贾探春勇毅地维护作为女性的自己和作为女性的丫鬟们的尊严。

 

　　贾府深层的危机深植于其肌理里，缓缓生长，等待破土而出的时机。唯有时时保持警惕与清醒的人方能察觉。这种机敏来之不易，注定要牺牲欣悦去换取。贾府里的须眉男儿大多没有那么敏感，亦不愿活得草木皆兵，情愿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而作为巾帼女儿的贾探春则不然，她对自己家族时局凋暗、败象已成的悲剧，是怀有机警的远见、特有的敏锐与深重的忧愤的，因之接下来，她又情不自禁地悲叹：“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贾探春此段言辞犀利的演说，是言之灼灼且证据确凿的预言，尖锐地鞭挞了抄检这一自虐自残的昏聩之举。其用语愈激烈，其忧患意识愈深重。贾探春读书知理，敏锐地洞察了此次抄检的恶劣性质，也敏慧地预见了此次抄检的严重后果。由现今大观园的被抄检预料到他日荣国府的被抄检，由甄家的已被抄检预料到贾府来日亦将被抄检，由“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预料到“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这三层对比预料，把抄检大观园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由现今到未来的一切悲剧都看透了。恰是贾探春外柔内刚的独特女性意识，使她颇具家族使命感，本能地为家族命运高瞻远瞩，是以有如此激烈的本能反应。此等远见，颇具历史穿透力，纵是须眉男儿亦远远不能及。

 

　　当王熙凤深悉贾探春“素日与众不同”，又一次陪笑时，愚蠢的王善保家的“自恃是邢夫人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看”，又小觑了贾探春，认为贾探春“那里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起来，况且又是庶出”，因之“便要趁势作脸献好，因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王善保家的此举可谓“在太岁头上动土”，因此白挨了贾探春一巴掌和一顿怒骂：“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量我是同你们姑娘（指贾迎春）那样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他，就错了主意！你搜检东西我不恼，你不该拿我取笑。”

 

　　贾探春的“怒打”和“怒骂”，亦是其女性意识的本能反应。她是在维护自己作为庶出女性的尊严，她容不得任何人拿她庶出女儿的身份来欺负和取笑她。一种因庶出女性引发出的强烈的自卑之中隐透出的因外柔内刚引发出的强烈的自尊，呼唤着她女性意识的觉醒，激励着她对男尊女卑的男权社会的挑战，驱策着她凛然坚定的反抗精神和卓然超拔的正义感的爆发。

 

　　酣畅淋漓地灭抄检者的气焰，是贾探春女性意识的本能反应。纵观抄检一事中大观园众女子的反应：林黛玉不乏远见与卓识，但碍于身份，平静如水，自知恬淡贞静的她调教出的丫鬟亦是恬淡贞静，无须挂碍；薛宝钗深藏远见与卓识，为求自保，即刻借故离去；贾迎春懦弱，生怕牵累自己；贾惜春冷漠，惟愿守住清净；李纨装傻，只一味地和稀泥；独贾探春表现出了超越群芳的远见、寡二少双的卓识。纵然贾探春是封建正统主义者，然反抗抄检的却恰恰是她，而不是封建叛逆者林黛玉；纵然贾探春与薛宝钗都是封建正统主义者，然贾探春是封建正统主义者中的开明派和改良派，薛宝钗则是保守的封建卫道者，比之薛宝钗的明哲保身，她更有一番为家族命运高瞻远瞩的无畏无惧。贾探春超群的女性意识，实是林黛玉和薛宝钗这对堪称巨擘翘楚的红楼双璧所不能及的。

 

　　四、贾探春女性意识的现实意义

 

　　何其芳分析贾探春时曾云：“像这样一个聪明的有过人的才干的女孩子，如果生长在合理的社会里，她的才能得到充分的发展，是可以作出许多有益于社会的事情的。”此评价一针见血，足见贾探春之“才自精明志自高”颇具现实意义，对新时代女性深具借鉴价值。

 

　　贾探春的“运偏消”是才志与末世撞击出的悲响。作为一个生活在男性文化统治下的庶出女性，贾探春受种种传统思想的束缚，拥有着与生俱来的中国封建社会女性千百年来无法逃脱的悲剧性命运。纵然怀揣着精明之才、高远之志，纵然渴慕像男性一样可以冲出深宅大院，施展才志，干一番事业，她终究亦只能是男性的附属品，只能在男性的权力下尽女性的责任和义务。尽管贾探春充盈着独冠群芳的女性意识，已能充分思考个人的命运和处境，已能洞悉贾府终将溃败的前景，然她终究逃脱不了她作为女性的局限性。

 

　　在婚姻不能自主的时代里，贾探春精明之才未能尽施，高远之志未能尽展，便悲壮而惊心动魄地“远嫁海疆”。集雄心与雅趣、豪情与壮志、远见与卓识于一体的贾探春，连个人的命运都无从改变，更遑论改变家族与社会的命运了。这无疑是贾探春才志与末世契合而成的一种时代赋予的震撼人心的悲剧。

 

　　然从另一种角度来看，贾探春“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的悲剧，又何尝不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远嫁海外，命运固然是杳渺的。然恰是这杳渺之中，又隐透出希望的曙光。以贾探春的才高八斗与志存高远，大可在远嫁海外后，紧握这希望的曙光，在人生的不可预知里大展才志。兴许她的才志能备受关注，从而推动她的人生，演绎出独属于自己的意外悲剧里的意外喜剧。比之泪尽而逝的林黛玉、独守空闺的薛宝钗，贾探春的人生无疑是不幸中的大幸，无疑充溢着曹雪芹既期望又绝望、既决绝又不舍的特殊情愫。

 

　　放眼当今，比之贾探春，新时代女性拥有三层幸运：首先，如今是社会主义社会，并非封建末世，若是“才自精明志自高”，或多或少能有用武之地；其次，当今社会名义上是男女平等的，远比男尊女卑到令人发指的封建社会要好得多；最后，当今社会是“一夫一妻”制社会，故而没有嫡女和庶女之别。因之，新时代女性在此等相比之下较为优越的社会环境里，当学贾探春，修习精明之才，树立高远之志。于新时代女性而言，贾探春无疑是《红楼梦》中最完满的一个人物形象。她超群的女性意识，表现在吟诗作对的雄心与雅趣中，表现在治家理事的豪情与壮志中，表现在关注家族命运的远见与卓识中。

 

　　在《红楼梦》中，有女性意识的，不啻贾探春一个，林黛玉亦然。然林黛玉前卫女性意识之觉醒更多地表现于追求爱情自由与展现文学才华之时。而在展现文学才华这方面，被曹雪芹给定了“堪怜咏絮才”判词的她，在香菱学诗时深具乐为人师之开明，在贾探春组织的海棠社渐趋荒落之时以一首出类拔萃、秀逸超群的《桃花行》重建桃花社，诸如此类，种种言行颇具女性意识，颇有把文学当事业的趋势。其“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之好强亦堪与贾探春之好强相较。

 

　　然不可否认的是，敢为人先的实为组建第一个诗社并号召众人参与的贾探春，唯独贾探春能说出“让余脂粉”此等豪言壮语，故林黛玉所表现出的女性意识尚不及贾探春。至于和林黛玉同样出色优秀的薛宝钗，却是一个恪守妇道的封建标准淑女形象，毫无女性意识可言。而贾探春的女性意识却是基本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因之，于新时代女性而言，贾探春是最具借鉴意义与参考价值的，其外柔内刚的格调与强烈的事业心合该为新时代女性所推崇与效仿。

 

　　平心而论，当今社会诸如“女孩要回归家庭，不要野心那么大”此类的言论仍漫天飞舞，让无数原本很出色很优秀的女性渐趋暗淡与苍白。当今社会的普遍期待仍是女性应当回归家庭，做个贤妻良母。这种传统的社会价值观限制和束缚了女性的发展，当然亦有部分女性能自始至终坚守最初的梦想与抱负，像贾探春那样不甘于被命运和处境捉弄与蹂躏。此类女性，让人情不自禁地激赏与盛赞。

 

　　且看封建末世里的庶出女性贾探春，尚且敢于抗争命运与处境，纵然高才无用，大志难酬，仍执着地坚守着她的“才自精明志自高”，作为比贾探春多了三层幸运的新时代女性的女性，难道还不能冲破世俗的藩篱，将外柔内刚的格调与强烈的事业心奉为圭臬么？浪漫的爱情与美满的婚姻是会因事业的成功而水到渠成的，或者说，浪漫的爱情与美满的婚姻是会因事业的成功而愈加幽盛的。因之，永无止境地发展自己、充实自己，坚守经济独立、精神独立，合该是新时代女性之人生正道，合该是贾探春女性意识赋予新时代女性的现实意义。

 

　　五、结语：

 

　　“才自精明志自高”的贾探春生不逢时，在命运倾天覆地的风雨里失去了施展才志的权利。唯一幸运的是，贾探春的“远嫁海疆”隐透出一缕希望的曙光，这是极力吟颂她的曹雪芹赋予她的另类结局。贾探春是能与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三位第一流人物比肩的另一位非凡女性，她闪烁着独特的女性意识的灿烂光环。外柔内刚，集雄心与雅趣、豪情与壮志、远见与卓识于一体，是贾探春女性意识的体现，亦是彰显贾探春形象独特艺术魅力的根源,更是值得新时代女性奉为圭臬的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