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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纸牌的乡下女人

发布于:2016-08-24 17:1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吊脚楼

  旧时的乡下,玩牌是男人的专利,夫权几乎让玩牌占有了乡下男人所有空闲,一等卸下肩上的扁担,就吆五喝六地坐上了牌桌。玩牌又叫抹牌。男人的牌具都是硬质的,骨牌、牌九,都是竹制品。那时,少有全胶质的麻将,多是由骨头和竹子嵌接而成的。

  过去,很少见妇女玩这种硬质牌具,她们抹的是一种纸牌,叫“欧精”或丘牌。纸牌不到两指宽,十公分长,总共一百二十张,各张的两头都有一个汉字。汉字的排列顺序为“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等等。妇人把这些纸牌捏在手上,一页一页的纸牌拢在一起,极像那呈扇形的芭蕉树叶。

  抹纸牌的乡下女人多是中老年人,而且集中在冬春时节,平日里活路多,家里地里忙得像陀螺转,难得清闲,只有到了冬春,该收的收了,该藏的藏了,才有空闲抹纸牌。

  中年女人抹纸牌前,要把牲口喂饱,要洗洗涮涮,把洗了的衣服、床单晾在竹竿上、搭在低矮的树梢上,要把盛大米饭的土罐,煨在灶膛里,等男人和儿女回来有一口热饭吃。末了,解了围裙,就势擦一把手,掩上门扉后,风风火火地凑牌局去了。

  抹纸牌不像打麻将那样豪气冲天,总是响声不断,尤其是和了大牌,那抹起的最后一张就势往桌面一磕,那声音如霹雳一般,听起来心惊肉跳。抹纸牌是无声无息的,就像水过平石,舒缓、柔和,不事张扬,上下手一张一张地过,纸牌便如秋天的枫叶,不温不火地渐次而落。

  女人抹纸牌谈不上赌。若说赌资,也就是一把碎银,都是些打酱油买醋剩下的钢镚和毛票。毛票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自己胸前的案面上,毛票上面是一摞垒起来的钢镚。女人们抹纸牌,少不了打情骂俏,若是遇上了慢郎中,老半天出不了一张牌,便有人用脚踢她的腿帮子:“生伢啊!卡着了出不来?”“今日个碰到鬼了,一手臭牌。”“我怕是昨夜里跟男人困觉了,冲了喜气。”说着说着,就是一通柔柔的粉拳,接着是一阵无遮无挡的笑声弥漫开来,惊起堂前的鸽子猛一阵“咕咕咕”地叫。

  乡下女人敞亮、爽直,并不觉得这荤话就是孟浪,在她们眼里,男人能吃苦,儿女不作奸犯科,闲暇时分能抹几回小牌,就是顶好的日子了。

  女人打牌不如男人上心,说是抹纸牌,嘴巴里却尽是些家长里短。张三说谁家娶了个灵性的新媳妇,屁丫都夹裤子了,肯定是怀了伢才嫁过来的。李四用脚一蹬,说,别瞎嚼牙巴骨,这话不能瞎说的,弄不好要出人命的。王五城府深,不接腔,紧赶慢赶地催快出牌。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心思就不在牌上。

  有的哺乳期的女人也抹纸牌,她们会把孩儿斜抱在怀里,也不觉得碍手碍脚,依然手脚麻利,牌起牌落,比纳鞋底、摇纺车还娴熟。若是孩儿哭闹,便揭开衣襟,把奶头子往孩儿嘴巴一塞:“嚎个鬼啊,我前生欠你的,抹个牌都不得安身。”

  乡下的老太婆也是喜欢抹纸牌的。她们不讲究场合,也不管节令,更不讲程式,儿子、儿媳妇出工了,孙子们上学了,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屋檐里,大树下,只要夏天能避日头,冬天能挡风,就能坐下来抹几盘。她们不赌钱,输赢的方式就像古时候的结绳记事,筹码要么是炒熟的豌豆,或者是白里泛青的菱米、青褐色的荸荠,谁输了,就摸摸索索接起衣襟,从口袋里掏出一粒奉送给对方。火气好的能赢得满满的一口袋,临走时,捏一捏口袋:“回家给学生伢吃哦。”

  那时,我们会悄悄地绕到她们的身后,偷她们的荸荠,老太婆会扬起巴掌呼扇过来,在要挨着头皮的时候,又收了回去:“狗日的们,滚开些。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虽是难听的骂语,却又觉得满是慈爱。

  最有意味的是两三个老太婆坐在磨架上抹纸牌。磨架旁睡着悠闲的狗,三两只鸡“咯咯咯”地叫,大母猪懒洋洋地侧躺着身子,哼哼唧唧的,一帮猪仔在它怀里拱来拱去抢奶吃。老太婆们把磨盘当牌桌,各自佝偻着腰身,几乎是扑在磨盘上。青色石磨,青色的衣襟,那人、那牲畜、那动静相生的场景,真像一幅水墨画。

  老太婆们谁也不嫌弃对方出牌慢。她们不赶光阴,不抢时辰,轻轻抹起,缓缓放下,放下又拿起来,在眼前瞅来瞅去,食指在嘴唇上一抹,蘸点涎水,再东懂插一张,西捻一张,像当初出嫁打理发髻一样,慢条斯理地自顾自整理手上的纸牌,上下家并不埋怨对方悔牌。

  累了,她们会直起腰杆,老拳在后背捶上几拳:“老啰——阎王爷也不把我收去。”说罢,从袖头里抠出一条分不清颜色的手帕,擦了左眼擦右眼。

  据说,现在的乡下女人只有老太婆还在抹纸牌,年轻、中年女人都兴打麻将了,而且也不忌讳男女混搭,牌局里的众生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亢奋。看似都比原来富足了、开化了,可是,我宁愿心酸于往日磨盘上的古意和伤感,因为那里毕竟流淌着农耕文化深处泥土的芳香。

 

责任编辑:袁敏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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