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的灵(3)

　　（三）感君千金意

　　清晨，千末和姜戎刚晨跑完，正坐在门口石阶上喘气。

　　“大清早的出一身汗！”姜戎咕哝着。

　　“多好啊！”

　　“我实在不喜欢出汗......欸？你看，那不是阿陵吗？”

　　不远处一白白净净的短发女孩看见了两人，便小跑着迎过来！

　　“你们两个人，早知道我要来，一大早就坐在门口迎接我？”

　　两人齐齐站起身，都笑着，初升的太阳暖暖的映着彼此的笑容，晃晃荡荡的。

　　“阿陵你嘴巴越来越调皮了，今天不是星期天，怎么过来了？”姜戎挽着兰陵往里走。

　　“我昨天期末考完，今天下午回家，要有一段日子不能来了，今天来看看！”

　　“喔......哈哈！正好今天是我们大扫除的日子，多了个劳动力喽！”

　　三个人要将里里外外都清洁打扫一遍，兰陵趁姜戎独自擦拭红木架上一个骷髅头的时候，从背后取出一个物什置于姜戎眼前。

　　“我想把这个留在这里！”声音软绵绵的像是怕触动了什么。

　　姜戎接住兰陵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相框，里面框住一个少年，身穿洁白校服，盘着腿坐在草坪上，抱着把吉他，手指修长，桀骜不驯的脸庞倒显得有些许落寞，或许正在吟唱悲伤的歌曲......

　　“这是？”

　　“嗯......我喜欢的人。叫宁泽羽。隔壁班的。嗯......照片是同学发在网上我就......”兰陵红了脸，好像连提及他都需要十足的勇气。

　　“哈！小姑娘动情了，嗯！长得挺帅！不错不错，挺般配的，不过......放在这里干嘛？你不是应该恨不得抱着它睡觉吗？”姜戎打趣着她。

　　倏忽间，那个因萌动害羞眼里都泛着光、娇羞可爱的兰陵落寞了起来，颓丧着的语气：“或许他适合被珍藏在这里，因为我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姜戎一直都知道，兰陵在她最应该做梦的年纪却早已心智成熟得过于理性，她拒绝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悲观地认为自己的未来是需要承受许多痛苦、且不值得获得幸福的。而遇见千末和姜戎才使她慢慢淡化给自身附加的悲剧意识，开始思考自己生命的另一种出路：如果早知道自己会受不了世界的滑稽与冷漠，与其拼尽全力与它抵抗在夹缝中得来微不足道的栖息地，不如从来不曾追求过什么更大的世界，就这样活着或许更好。但是不去体验......又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呢？

　　姜戎能从她日常言语谈话中感觉出她的迷茫与矛盾，她们真的挺像。姜戎无法告诉她该做哪一种选择，那几年，她像许多年轻人一样年少轻狂，去体验世界的脉搏，可从来没有觉得比现在有意义。但若没有那番经历，现在这样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活法怕也是无法消受，定还会好奇外面的世界。所以生命从来不存在最好的选择，只看在各种选择中有没有迷失自己。

　　姜戎也无法给兰陵做出选择，只好说：“他难道是外星人不成？”又换了种站姿，看着手中相框里的少年继续说着：“阿陵啊，我只希望，或许几年后的你回想起你现在，不会有遗憾，也不是在逃避什么，而是发现自己虽然舍弃了一些但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事，然后你觉得满足。而且你要相信生命的可能性是无限的！”她说完自己都觉得太老态了，反正再无法解释得来，就嘿嘿地笑转移话题：“呃......这照片这么帅，就放在这里镇镇鬼避避邪什么的也好，那你有没有想要什么做交换的呢？”

　　兰陵被姜戎轻轻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嗯，真可以交换什么的话，我最想要一幅千末哥的画，然后你在上面题字！”

　　“啊？”

　　“不可以吗？你帮我跟千末哥说说，他肯定答应！”

　　“不是，他肯定没事，可是我写字肯定会玷污他的画的！要不然我再另外认认真真给你写幅字，再摁个手印！盖个章！好不好？”

　　千末的画姜戎是当宝贝看待的，有时千末画得不满意想要丢掉，都会被姜戎偷偷拿来珍藏。在千末的画中，姜戎能感觉出一种叫做灵魂和生命力的东西，哪是自己一板一眼的字配得上的。

　　兰陵看姜戎那么认真，只好作罢：“那好吧！”

　　一起解决了午餐，都累了，瘫坐着看影碟，一部安静的电影，都有点昏昏欲睡。

　　“欸？其实这个女演员演得挺好的啊！”姜戎忍不住赞叹，来了点兴致。

　　“嗯！她现在可是当红明星，郑艺轩，我们班好多人喜欢她！”兰陵一边吃着薯片一边说。

　　“嗯！她演戏还挺自然的。”千末的腿搭在姜戎的膝盖上，懒懒地附和。

　　姜戎擦玻璃的时候差点摔着，千末为了扶住她把膝盖磕破了，姜戎现正小心翼翼地给千末上药。一边说着：“是啊！气质这么好，长得这么美，一点都不矫揉造作，哭起来也是我见犹怜呐！”

　　兰陵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好像在宣布什么重大事项似的语气：“我说啊，气质好，也不如戎姐姐你这般超尘脱俗啊！长得美，也不如戎姐姐你这般清丽动人呐！说自然不造作吧，又怎么比得上戎姐姐这么让人觉得温婉舒服呢！要说哭吧，我没见过戎姐姐哭，但我猜她肯定不如戎姐姐你哭得断人心肠的！嗯哼！千末哥，你说是吧？”

　　千末笑着应和：“哟！不错不错！小丫头真有眼光！”

　　姜戎翻了翻白眼，不走心地说着：“你们两个合起来取笑我呢！”复而继续一边看看电影，一边吹着气为千末清理伤口。伤口带血，她看着好心疼，根本没心思去在意那番戏谑的谈话。却不知那番话落入了谁的心田，此刻的他眼里只有那个专心又分着心、眼里充满疼惜的女子，然后反复赞同着。

　　冬天，即便有阳光，寒风也刺骨。可姜戎喜欢身体凉凉的才觉得舒服，穿得跟千末一样少，千末怕她冻着，为她买了绒帽、耳罩、口罩、围巾、手套等等甚至厚袜子，姜戎不太想用。

　　于是每次出门千末都搂着姜戎走，紧紧的，路人还以为他们是多么恩爱的小情侣呢！姜戎只觉得，好温暖！其实她也是怕风吹的。

　　“千末，快过年了，你会不会回你妈那？”

　　“怎么，你想一个人过年呐？”

　　“一个人过年怎么了！这几年过年过节什么的我都是一个人过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如果想回去就回去呗！”姜戎理直气壮地说，心里却慌慌的，生怕千末真的回去。

　　“你就算赶我走啊，我也要赖在这里！因为我没地方去的！”语气由戏谑转为悲凉。

　　姜戎不由得又靠他紧些，不忍揭问他的伤心事，想着还是慢慢来吧！转念一想，又放下心，因为，可以一起过年呢！

　　年前，两人将住处打扫布置了一番。写了福字和春联贴在门前；剪了几朵窗花，这手艺是千念的奶奶教的；千末想说多弄点大红的，喜庆！买了红蜡烛和红灯笼，姜戎打趣他：“你这是要成亲呢？”

　　年三十，两个人的年夜饭，吃了福寿汤。守岁，姜戎守着守着就睡着了，千末把她搬到床上。

　　年初一，千末拖拉着姜戎快点起床。

　　“天都没亮呢！再睡一分钟。”姜戎呢喃。

　　“不行！起来啊！”

　　姜戎好不容易被拖起来了，洗漱完又直接把头发放下来就不管，千末淡淡地笑了下便拿起木梳为姜戎细细地梳理头发。

　　“你不知道凌乱才是美吗？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要那么整齐干什么？”姜戎哈欠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好！凌乱才是美！”千末把姜戎的头发整个都弄乱起来，状如女疯子。然后不管姜戎邪恶的眼神，不顾姜戎咒骂的言语，拉着她就往楼下大门走，打开门，吵闹的姜戎瞬间就安静了！

　　“啊！雪！下雪了！好大的雪！”

　　黎明时分，曙光熹微，鹅毛似的雪，白得发亮，轻飘飘地从天上落下来，似无数个小天使投入到大地的怀抱，大地的心都被软化了，身上披着天使们的羽翼，白茫茫的，一干二净。

　　他们就那样站在门口，看着，根本不忍心碰触大地那身洁白的衣裳，也不忍心惊扰大自然此刻的静谧。好多年没下过这样的雪了！

　　黎明这层缥缈的纱渐渐褪去，天亮了！千末拉着姜戎，“走！吃元宝蛋去了！”

　　再下来打开门时，雪已经停了，起初平坦的雪地多了些脚印。千末搂着姜戎踏着雪出发前往商场，出门直走穿过一个居民小区就到了。姜戎一直都觉得其实两个人一起为家里置备用品，商量着需要购买什么，推着推车在琳琅满目的货物架里挑选一些物品带回家，是件很浪漫的事！

　　路上还会经过一个菜市场，会有人贩来果蔬大清早便在那里售卖，大年初一也不例外！可见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悠闲过个好年的。千末和姜戎会在那里挑选一些新鲜的果蔬，但肉类产品习惯在超市购买。那里还有几个类似卖烤红薯、烤玉米、糖炒栗子、武大郎烧饼的小商铺，姜戎很喜欢吃这些东西。姜戎挑选蔬菜的时候千末买了几个烤地瓜，回去的路上由姜戎捂着它们，热乎乎的，闻起来香喷喷的！

　　到了住处，时间还早。姜戎一边吃着地瓜，一边在稍稍有些脚印的雪地里走来走去，踩棉花似的。千末就站在门口看着她，她今天穿了一件大红的棉袄，映着雪地的白，很鲜艳很好看。千末正出神看着她小心翼翼自得其乐的身影，突然一个雪球飞过来打中千末的胸膛，回过神看向雪地里哈哈大笑的女生，第二个雪球又飞过来了，根本还没来得及躲，连中两个太没面子了吧！于是冲向雪地里，揉雪球，准备报仇，第三个又飞过来了，好险！幸好及时躲开了。接下来便是连环攻击附带游击，打闹了好一阵，两人都所中雪球无数，连额角嘴角都有雪花。

　　不知是什么时候，雪又一点点地开始下了。

　　姜戎躲在一棵树后，嚷嚷着：“休战！休战！没力气了，没力气了！”说完就呈大字型躺在雪地上，眼睛看着从天上缓缓飘下来的雪花，越看越远，越看越深，悠悠地说：“呀！我好像躺在云朵上，好舒服，我要睡了！”千末深怕又是敌人的阴谋，慢慢地靠近，觉察到没有险情，就顺势躺在姜戎的旁边，他不知道，姜戎是真的睡着了，但不一会儿又醒了，突然啊了一声坐起来，吓了千末一大跳！

　　“呀！你疯了？”

　　姜戎感觉自己是从云端上面直往下坠，心虚空死了，这会子一动不能动不晓得反驳什么，身体好像还在往下坠，轻飘飘的没有重力感没有落力点。张开嘴似有若无迷迷糊糊地飘来一句：“你谁呢。”

　　没有任何语气的话语，许是听起来过于冰冷陌生，千末有点承受不住，双手搬过姜戎的脑袋，用无法置信的眼神看进姜戎空洞的眼神里。姜戎缓过来一些，在他眼睛里竟然看到了恐惧！不明白自己不过戏谑的一句怎么让千末失去理性般！

　　“千末，你怎么了？”眼睛里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担忧。

　　千末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紧张的身体、绷紧的心弦骤然松下来了。抱着姜戎，像一个孩子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宝贝。姜戎不明所以，轻轻拍打千末的后背，柔软的声音：“好了，好了，我不就叫了一声吗？就把你吓到了，胆子好小啊！好了好了！”

　　千末缓了过来，思忖着自己刚刚的举动，不好意思起来。于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花，径自走开了。

　　姜戎呆呆地望着千末的背影，“咦！这孩子，这么奇怪！”

　　这时，千末寡言少语，姜戎嘀嘀咕咕叽里呱啦着帮他打下手，一起忙开了。等到菜都准备好了，姜戎才觉得千末差不多恢复正常。

　　“千末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那当然！不像某人怎么就没一点长进呢！”

　　“喂！我那是给你表现的机会！”

　　“那还真是谢谢啊！”

　　“不用不用，我这人就是这么慷慨啦！”

　　其实姜戎一直惦记着千末刚刚的反常，心里在暗暗地叹气：千末什么时候才肯对我敞开心扉，又有什么事瞒着不愿说？是不是从来不想与我亲近的？

　　怀着这样的疑虑，下午两人烤肉的时候。姜戎决定要更加体贴爱惜千末，努力成为千末的知心姐姐。给他讲笑话、倒茶、理理衣服头发什么的，压抑着往常大喊大叫莽撞的性格，不再颐指气使，一个劲地温柔，抢着活干。千末不知所以然，疑惑万分，随她去。

　　两人买了小烟花和烟火棒，晚上点燃了，熏染在空气里，阑珊了彼此。烟火下的脸庞笑意肆虐，眼睛里都是光彩，透明的幸福感。

　　姜戎洗漱完准备回房睡觉，千末拉住她，说：“我明天可能要离开，刚刚那边打电话来，说我妈病重，想见我。”千末说出这样的消息，脸色很平静。

　　倒是姜戎诧异万分，紧张地问：“怎么会这样？严重吗？”姜戎虽打心底里对抛弃千念的那个女人没办法喜欢或尊重，却还是不希望千末和千念没了妈妈。

　　“我不知道，明天去看就知道了。嗯，你呢？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这时，姜戎看出了千末眼底隐忍的担忧，心疼起来。这种时候还不忘记为她着想考虑，感动不已。

　　“你去吧，不会出什么事的，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用担心我。”

　　看着姜戎认真担忧的神情，千末抚了抚姜戎的头发，调皮地笑着说：“我是怕你太想念我了呀！”

　　大年初二，姜戎早早起床，千末已经走了。

　　桌上有字条：

　　戎儿：

　　或许是真的担心，决定连夜赶过去。

　　字条下是一本画册，一本千末偷偷完成的画册，记录着这近半年来生活的点点滴滴。随着画册一起回忆，一切都像发生在昨天。

　　遇见时水淋淋的两人，烹饪时的开心，吃饭时的温馨，还有其他各种场景——下棋，逛商场，散步，吹风，看星星，弹琴，骑单车......欢笑时的，安静时的，打闹时的，亲密时的，历历在目。

　　每一幅画都有一个共同点，画中男子的眼睛总是看向女子，在女子知道或不知道的情况下。

　　最后一张是红烛灯里，女子不小心睡着了，男子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呆看着她。

　　这还是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