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二十）

　　二十

　　云南个旧铅锌矿的旧矿改造和新矿开发项目，终于获得国家地质部批准。北京地质学院的门口已经贴出大红榜，黄教授带领的勘查团队受到地质部的通令嘉奖。北京地质学院的校园内，同学们都围在大红榜前，举起大姆指，啧啧称赞，争相传送。

　　黄教授还告诉文沛一个好消息:长江中下游地区铅锌锰矿的勘查工作，已提上议事日程。黄教授是有色金属矿方面的专家，已参加了长江中下游地区铅锌锰矿勘查的研讨，并得知地质部已立项，不久将要组织人马实施。文沛听到这个消息更加高兴，他多么希望能用自己所学的知识，为家乡的探矿事业作出贡献。

　　心怡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有时在素琴的劝说下，起床吃几口，继续睡。素琴心痛地看着心怡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脸色苍白，整日不说一句话。

　　文华有时走进心怡房间劝她，她也不理……

　　心怡睡在床上，并没有睡着，而是在纠结: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就如此凄凉？从小死了母亲，父亲远在台湾，生死不明，哥哥在北京上大学，鞭长莫及。她为考大学，努力补救，但终因心理紧张而名落孙山。她想用爷爷给的金锁，换份好的工作，不料，金锁被偷……

　　心怡想，这就是命吧。她曾一次又一次地与命运抗争，但都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捉弄。人们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大概就是天意。

　　心怡将自已关在房间里半个多月，不出门，不见人。她总感到自己没脸见人，与哥哥相比，她就是丢人。其间，她已收到哥哥的几封来信。信中的许多至理名言，都让她震撼和清醒。文沛告诉她，鲁迅先生说过: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她不能再沉默下去……

　　心怡终于走出福安里七号。外面的阳光依然灿烂，外面的空气依然清新。她无目标地沿街往前走，她看见街上依然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人们还是像往常那样生活，地球并未停转，天也并没有塌下来。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对高考的失败释怀？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回归正常生活？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去寻觅新的生活？

　　心怡不知何时，竟来到新街口，来到《新华日报》报社的楼前。她在报社门口的报栏里看到，报上登了毛主席1955年的一段话:一切可以到农村中去工作的知识分子，应当高兴地到那里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同时还大力宣传，组织高考落榜的学生到农村去插队落户。她还看到，报上已刊登了许多知识青年报名到农村去插队落户的消息。

　　心怡看到这些消息，仿佛眼前一亮。她想，与其赖在城里，与大伯大妈们糊火柴盒，终老一生，何不能听毛主席的话，与传统观念逆行，到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去闯一闯呢？或许真能走进阳光地带，大有作为呢。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那就到农村去吧。她与同班其他落榜的同学联系，他们大都不愿去。宁可留在城里待业，也不愿到农村去吃苦受累……

　　心怡到农村去的决心已定，就写信给哥哥，并与小姨商量。素琴听后，大吃一惊，连忙对她说:"农村是很苦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你能吃得了那种苦吗？你可要慎重，三思而后行。开弓没有回头箭。"

　　心怡对素琴说:"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要想成就大事，就必须先吃苦。这也是人生的哲理。"

　　文沛写信来支持心怡到农村去的决心，认为这对她的成长利大于弊。

　　心怡得到哥哥的支持，又耐心说服了小姨，她就到区政府报名到苏北农村插队落户了。

　　1964年l2月12日，这个令她终生难忘的日子。她在公园路体育场，与同行的知识青年登上卡车，一路风尘，至傍晚到达泰州市的迎江桥。泰县朱庄公社解楼大队派船来接他们。当晚，他们就到达解楼大队知青点。

　　晚上，解楼大队为他们举行了欢迎会。心怡被分配到第四生产队。她住在河边，是大队为知青新盖的茅草房里。一人两间，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兼饭厅，各种简单家具齐备，亦可安居。

　　1965年的春节，心怡没有像大多数知青那样回南京。她人生第一次在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和贫下中农过了一个有意义的春节。大队每年为丰富农民的春节文化生活，都要组织文艺宣传队。她被大队任命为宣传队队长。她要负责组织排练，还要带队到全公社各大队巡回演出。她既是队长兼导演，又是主演。她在大队每年春节演出的传统节目里，加入了一些城市的元素，使整台演出有声有色，歌舞升平，令贫下中农耳目一新，深受欢迎。最后在公社会演时，还获得大奖。

　　心怡这个春节过得很充实，很愉快，很高兴。春节后，公社通知各大队，每个大队推荐一人到公社组织的宣传队。心怡想，她是解楼大队不二人选。

　　果然，晚上大队支部书记就拿着公社的通知，到心怡的知青点来找心怡。心怡的知青点只剩她一人，其他知青都回南京了。她见大队支书来访，热情接待，并拿出从南京带来，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饼干，招待大队支书。

　　大队支书拿出公社通知给心怡看。心怡说:"我们大队肯定是推荐我吧。"

　　"那当然。这就要看你的表现啰。"

　　大队支书此刻已坐到了心怡的身边，紧靠着心怡。心怡不断地让，他就不断地往心怡身上贴。

　　心怡立刻推开他，站起身问:"你要干吗？"

　　"不干嘛。"大队支书又伸手去拉心怡。

　　心怡猛然将他的手推开，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大队支书捂着脸，灰溜溜地走了。

　　很快，公社传来消息，解楼大队推荐到公社宣传队的人，不是心怡，而是大队本地的回乡知青。心怡气坏了，牙齿咬得咯咯咯地响。她对天发誓，你们欺负到我头上来，我要你们付出代价。不达目的，决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