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六）

　　六

　　从梅家大院到长江边，沿着山路要走近四个小时的路程，才能到达刘村。然后让刘村的朋友用车将他们送到江边，其间要穿越两条公路，时间大约需要近两个小时。素雅精心计算后，安排六个家丁送素琴和三个孩子到江边登船，最后由两个家丁陪护他们到南京安顿好，再返回梅镇。素琴他们必须在早晨六点前赶到江边登船，趁夜色掩护，驶入长江，顺流而下，直奔南京是最安全的。否则天明后，就会遭解放军盘查。

　　半夜十二点后，素雅安排六个家丁送素琴和三个孩子出发。两个家丁每人提两个大皮箱在前面引路，三个家丁用背包带将八岁的文沛，六岁的心怡和三岁的武军背在背上，跟在后面走，素雅和素琴随背孩子的家丁同行，以便照料，最后一个家丁提两个箱子压阵。每个家丁都持有手枪，以防路上遇到野兽，山匪和巡逻的解放军。素琴不愿意带这么多大箱子，但素雅坚持说，你到南京什么都要花钱买，家里现成的衣物和各种生活必须品都带上，到南京后，生活就方便多了。素雅把六个大皮箱塞得满满的，还嫌不够。她恨不得将整个梅家大院都搬到南京去。当然，金条和美钞，她也给他们带足了，有钱到南京就万事都好办了。

　　是夜阴云密布，东风劲吹。他们正巧是往东走，那就是顶风前行，给出逃增加了难度。山路紧贴着山崖，很窄，上下起伏。路南边就是峡谷，万丈深渊。大家尽量靠山崖走，以免天黑，不慎跌入悬崖。

　　一路无语，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万籁俱寂，有时也传来吓人的野兽叫声，但更多的是刚两岁多的武军，因长时间紧紧地被勒在背上，不时发出刺耳的哭喊声。每当此时，素雅就急坏了。她连忙赶上前去，叮嘱文沛和心怡，千万别出声，如果让巡逻的解放军听到就没命了。文沛和心怡毕竟大了，也懂事了，他们尽管也被紧紧地绑在家丁背后，极不舒服，但他们都強忍着，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但武军只有两岁多点。他可是忍受不了，稍不舒服就又哭又闹。这让姐妹两十分担心，公路上有解放军巡逻，万一被解放军听到，他们都要被抓。素雅跑上去，又是哄，又是塞饼干在他嘴里，才慢慢平息。姐妹俩一路走，一路商量着怎么办。

　　此刻已是半夜三点多钟，还没到刘村，素雅必须往回赶了，否则天亮前就赶不回梅镇。她千叮咛万嘱咐，含泪和三个孩子一一吻别，最后竟抱着妹妹痛哭。素雅对素琴说:"你一路可千万要小心，不可一失足而成千古恨。把三个孩子照顾好，我两三天后，把梅家大院的后事安排好，立即找机会出逃，到南京与你们汇合。""姐，放心吧。我们没事。你一个人可要多保重。我们在南京等你。"素琴依依不舍地与姐姐分手，匆匆往前赶路。素雅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快步往回跑。

　　姐姐走了，素琴带着三个孩子继续赶路。她顿时感到肩上的担子是多么沉重。她尽管没提箱子，只背了个小皮包，重量很轻，但心头的压力却如千斤。她跑前跑后，不时照看着三个孩子，看他们都渐渐睡熟，也就心宽了许多。

　　突然，狂风大作。山雨欲来风满楼。眼前大雨将至，还有近一个小时才能到刘村，素琴催着家丁们快走。大雨说到就到，"哗啦啦……"滂沱大雨倾盆而下，风雨交加，更增添了赶路的艰难。好在每人都准备了雨衣，立即穿上，但顶风冒雨，雨衣被大风掀起，走得步履维艰。很快山路就积满水，泥泞路滑，前进的速度，瞬间骤减。武军不知是被大雨惊醒，还是闷在雨衣里，呼吸困难，大哭大闹起来。这可吓坏了素琴，要是被巡逻的解放军听到，肯定要被抓回去的，不但这次出逃成了前功尽弃，而且还会连累姐姐。她只好上前不住地劝武军别哭、别闹、忍着点、马上就到。文沛和心怡真懂事，尽管也痛苦难熬，但仍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提箱的家丁，紧贴着三个背孩子家丁的外边往前走，生怕他们不慎滑落路边的深渊。七个大人，背着三个孩子，顶风冒雨，一步一滑，艰难前行。忽然，一阵狂风袭来，一个提箱的家丁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要不是被路边的树桩绊往，他就会连人带箱跌入悬崖深渊。如此一幕，惊出素琴一身冷汗。他们赶快扶起摔倒的家丁，更加谨慎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尽量紧靠路边的山崖走，尽量离悬崖远点，避免滑倒时，摔下深峡。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慢慢流逝，已近四个小时，刘村估计也不远了。

　　狂风，暴雨，冲刷着路边的山崖，路边不时有山石滚落。素琴领着大家顶风冒雨，缓慢前行，还要不时避让从山上滚下的碎石。轰隆隆……，一阵巨石崩塌的炸响，大块、小块的石头如暴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们袭来，一块巨石正巧砸中提箱的家丁，顺势便将家丁和箱子冲下悬崖。如此之迅，大家都根本没法反应，迅速蹲倒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刚刚还活生生的家丁，就瞬间消失。素琴哭喊着，招呼大家，别看了，快走，救不了的，可能还有山石下来。他们迅速站起，快步向前，脱离险段，尽量避开山路。素琴知道，那两只箱子里，姐姐放了不少金条和美钞，出师不利，就遭迎头一击，心情更加沉重。钱少了，到南京生活就更困难，好在父母和哥哥还在南京，她到南京后就直接投奔他们。

　　十一个人出来，素雅已回梅镇，一个家丁跌落悬崖，九人忍住悲痛，继续赶路。山路开始下坡，素琴已隐隐约约看到山路尽头的村庄，她似乎看到了希望。不知是兴奋，还是斜坡山路太滑，加之风雨猛烈，她两脚一滑，重重地摔出好远，两个家丁急忙丢下箱子，将素琴扶起。她己是满身泥浆，浑身湿透。此刻，她已顾不得这些，只是担心摔伤。她本能地伸伸腿脚，腿没事，骨未折，右脚却崴了，一阵钻心地痛。她不能呻吟，更不能喊痛，只能忍着，招呼大家快走。素琴忍着脚痛，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山路尽头，刘村已在眼前，她总算心宽了许多。

　　素琴一行来到村边。她让一个家丁悄悄进村打探，确认安全，再引大家进村，以免冒失不慎而发生意外。探路的家丁已摸到熟悉的朋友家，确认无事后，才将他们带进村，带进朋友家。这对夫妻是梅家长期的生意伙伴，无儿无女，家庭条件和环境都不错，可以信赖。素琴将屋子全面扫视了一遍，又出门前后张望了一下，吩咐大家赶紧换掉浑身湿透的衣服，吃点东西，补充能量，又给三个孩子喂了点热稀饭。此刻，素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何不将武军暂时放在这对夫妻家中，他们好更快、更轻捷、更安全地赶路。以免他在穿越公路时哭闹，被解放军发现。待姐姐过几日回南京时，顺路过来将武军带走。素琴将这个想法同五个家丁商量，他们均认为可行，否则穿越公路时，一旦武军哭闹就会有危险。素琴立即把这个想法告诉刘村的夫妻俩。他们见素琴他们确已狼狈不堪，且武军又小，不能保证武军穿越公路时不发出任何声响，为安全起见，便很快同意了。素琴紧紧握住夫妻俩的手，千恩万谢，并立即掏出一些美钞，塞到夫妻俩手中。俩人推辞，素琴执意，他们只好收下。素琴忍痛将武军留下，确实是无奈。此时，武军己换过衣服，少喂了点稀饭，已在床上安然熟睡。素琴亲吻着武军可爱的小脸蛋，心痛的泪水，立即滴在他的脸上。文沛和心怡见要把弟弟留下，坚决不同意。经素琴向他们讲清原委，他们才勉强接受。夫妻二人推出事先准备好的三辆小板车，放上箱子，让素琴也坐在车上，其中两个家丁背着文沛和心怡，另外三个家丁每人拉一辆小板车。刘村的男人在前面引路，他们紧随其后，趁着夜色，顶着风雨，又悄悄地赶路了。

　　此时已是凌晨近四点，时间紧迫，离江边还有近两个小时的路程，还要穿越两条公路，刻不容缓，素琴招呼大家加快步伐。由于有了板车，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他们很快就来到第一条公路前。刘村男人让大家隐藏在路边的树丛中，他先去公路边看看有无解放军的巡逻队。公路是南北走向，北高南低，他们应从北向南斜插过去，会很省力。很快，确认安全后，刘村男人就招呼大家快速通过。闯过第一条公路，一切顺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素琴也轻松了许多。

　　当他们很快来到第二条公路前时，刘村男人告诉素琴，这条公路靠江边很近，是解放军重点防范的路段。因为经常有镇压反革命中的逃犯，从这里穿越公路，趁夜从江上逃窜，所以近期解放军加强了对这一路段的巡查。刘村男人让大家都隐藏在路边的树丛里，他先到前面的公路去探察。他躲在公路边的树丛中，左右观察。果然，很快便有一支十余人的解放军巡逻队，人人持枪，整齐地从公路南边走过来。刘村男人意识到，巡逻队一走，立即闯公路是最安全的，因为下次巡逻队再过来要间隔一段时间。他目送着巡逻队远去后，立即招呼大家快速前进，闯过公路，没入树丛中。他们终于又顺利地通过了最后一道通向江边的难关。

　　素琴一行迅速来到江边，早已停靠在江边芦苇丛中的机动船，立即架起跳板，将他们引入船中。素琴按姐姐的吩咐，留下两个家丁陪护他们到南京，便立即打发另三个家丁迅速返回梅镇向姐姐报平安。并再三叮嘱让姐姐赶快离开梅镇，去抱回留在刘村的梅武军，赶到南京与他们汇合。

　　夜色墨黑，雨打江水，激起层层浪花。风吹芦荡，漾得机船左右摇晃。趁着夜色，顶风冒雨，机船发动，驶入江心，顺流而下，剑指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