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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满”的毁灭(6)

发布于:2019-02-08 10:16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刘鹏

  (六)一切都只为了最后的彻底毁灭

  好不容易又盼到年关过去了,陈德云也又虚晃了一岁的寿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正地懂得他的心理,包括他儿子陈大勇。特别是被陈大勇接到这个家里来以后,他眼不瞎,耳也不聋,可每天又必须要亲眼目睹一出又一出惨绝人寰的悲情戏剧,就算是铁打的心,也早已被撕成碎片了。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唯一的选择就是装聋作哑,因为儿子还活着,他陈德云无论如何也得继续苟延残喘。

  陈德云还不到七十岁。虽然半辈子之多都生活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里;虽然一生中总伴着艰难困苦前行,但他也是一个肚子里装不住话的人,特别是自己经历一场大病又从鬼门关回来以后;特别是儿子在城里有了本事,讨上了一仙女给他做儿媳以后,在那个被称之为大龙潭的村子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低调做人了。每一个夕阳西去的茶余饭后,老头都得在人群中反复描绘他们老陈家未来的前途和美景。别以为他大字不识一箩筐,村里的人还真是没有谁敢小看他,因为他说:“儿子都做安全经理了,儿媳妇都做经理了。”是的,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他并没有夸张,只是他描绘得太如诗如画了。

  这从儿子出事以后,陈德云就不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老陈家从此又该倒霉了。可儿子才不到三十岁,他即便残了,也不可能带着他一起去死吧!作为一个孤身一人把儿子养大成人的父亲,哪能随便就下得了这样的“毒手”。说实话,陈德云他还真不是没有想过,其实也就一小包药的事,父子俩一顿饭后也就一了百了。可每一次大脑里生出这样的念头,他总会偷偷的看上一眼儿子的那张脸,那张脸他已经看了三十多年,一直都还没有太多的改变,一直都还是那么稚嫩,甚至有一些乳臭未干。

  无论如何陈德云也都只好强忍着泪水,在心里偷偷地哭泣,因为这么一张年轻的脸,怎么说都不适合于埋在地下。就这么反复了几次以后,他终于彻底打消了这个“罪恶”的念头,可他也狠不下心就这么无情的丢下儿子去死吧!如果真那么做了,这儿子谁来给咱看着,那两个畜生说不定哪天一高兴,支口大锅把儿子给煮了,又当作壮阳药给吃了,也不可能会有人知道。因此,这陈德云是一次又一次地寻思着死,可又一次又一地的劝慰着自己活;一次又一次地因为看那两个畜生演那不堪入目的戏剧而忍不住,可又一次又一次的给强忍住了。这一忍,就整整忍了十四年。

  如今这大年一过,对所有的人来说,春天就要来了,希望也就要来了。而陈德云,他明显地感觉到疾病加仇恨在放肆地摧毁着他身体的每一个可以让他延续生命的细胞,并且这来势日渐凶猛。

  这下可是时日不多了,阎王爷还真的是要收他了。陈德云虽然还是不忍心丢下儿子,尽管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忍着,可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也不是他说了就算,但他知道,自己在世一天,就应该心疼儿子一天。因此,他把即将就要面临死亡的忧虑用心灵中的那个袋子给装了个严实,怎么说也不让儿子看见,绝不让一个自己都不能走路的人大动干戈,哭着喊着求人来将老爹再弄去医院。

  这上帝也好,这佛祖也罢!有时候他们也还真是善解人意。就这么让陈德云继续装聋作哑了半个月,在正月十五元宵节的那天晚上,在那个有太多的人穿戴得华丽时尚、匆匆赶去市中心广场赏灯的日子,陈德云死了。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那是第二天早餐的时候,陈大勇不见父亲起来,以为父亲病又犯了,他慌忙驾着“大奔”赶到床前,才发现父亲已经死了。

  这死了也好,陈大勇并没有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悲伤,他仅仅只是看到父亲那双怎么也闭不上的眼睛时才流下了几滴眼泪。几滴、也就几滴,比孙翠娥说的那猫尿可是少多了。这真是死了也好,就这么每一天都痛彻心扉地活着,还真是不如死了。陈大勇默默地坐在父亲的床前,轻轻地抚摸着,就像怕惊醒一个正在熟睡的孩子。他也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爸,去吧!您上天堂去了,儿子也就安心了,在奈何桥上,您做个记号,儿子到时就找您去。”

  这人已经死了,也不能就这么放着。陈大勇擦去了那两滴猫尿留在脸上的痕迹之后,打通了史永胜的电话。史永胜很快就带着几个兄弟上门来了。其实这史永胜对陈大勇这些年来的种种经历,也许除了那两个畜生以外,也就没有谁比他知道得更加详细。因此,一进门他也没去安慰陈大勇节哀顺变等等那些废话,而是直接就指挥兄弟们干活去了,也就是中国的礼俗中像大浪淘沙一样地淘到今天,仍然还仅存的那些些种种。

  毕竟已经进城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入乡随俗。死人也是一样一样的。因此,陈德云死了,因为他死在城里,再不可能像在乡下那样,一口棺材装好放在屋里十天半月,又是请先生看日子,找风水,又是做法事,外加几十种纸做的那些个东西。并且在出葬以前,每天都要有上百人哭啊、唱啊、跳啊什么的。这城里就几十平方的住房,也不可能找那么多人放下手里的活帮你做那么多事。再说,这陈大勇是什么人,按农村的礼俗,就他这么一个主孝,可如今的他,无论听起来怎么不顺耳,其实他还真就是个“废物”,他什么也做不了,主孝应该做的那么多事,谁来顶替他去做。而且,这城里也不是随便让你胡搞的地方,每一个角落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那都有人在管着。

  对不起了,也只有委屈父亲大人了,他虽然到死都还只是个农民,但这一死,身份到倒升格了。他唯有和城里人一样,叫殡仪馆的车来拉了去,往那大炉子里一推,半小时后就成了灰烬,也就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准备好之后,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孙翠娥也急匆匆地赶回了家。这骚货自从老父亲住到这个家里,她就没有叫过一声爸,可今天她还就一边挤着她那几滴猫尿,一边看上去还真有点痛不欲生的哭着叫起了爸。

  “唉!这演员就需要有天生的潜质,想要演什么角色都可以转瞬间就能入戏。孙翠娥还真是入错行了,要是当初能让她上个什么戏校,做个演员,说不定早就成大明星拿金奖了。”

  忙完后已经闲下来的史永胜看得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而陈大勇,他已经完全无视那表演的客观存在,只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爸,去吧!很快你就从大烟囱里高高飘起,坐上那去西天的云,去那极乐世界享受我等之人在人世间根本就不可能享受到的幸福与快乐。”

  毕竟是去送陈大勇的父亲上路。因此,即便有再大的困难,即便是请人将陈大勇抬着,孙翠娥也还是要想办法让陈大勇一同前去。一路上,陈大勇依就在心里默默念叨着那几句话。

  还真就是那样,半小时后一切就结束了。活了这一生,在这个世上仅仅留下的那点灰烬被装进那个小盒子里。孙翠娥作为老爷子的儿媳,此时也许真就是良心发现,也许她还就像要当作那仅有的几个人买一个孝顺儿媳的美名,也许她觉得自己已经十恶不赦,怎么说也该为自己赎赎罪了。因此,在前往殡仪馆的路上,她就已经打电话联系好了,买下了整整价值一万五千元的公墓。当然,陈大勇也没说什么,既然他的儿媳都这么孝顺,他这做儿子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爷爷死了,虽然爸妈都不让他跟去送葬,但他还是去了,这么一个才刚满十四周岁的孩子,他亲眼目睹了一个鲜活的生命突然之间就变成了死尸,然后被送进那大炉子里,完了就剩下那么一点点骨灰。说实话,这饭量大的人,还不够一顿的午餐。因此,陈真虽然已经是家里的“硬汉”,但看了以后也不免觉得心中一阵阵悲凉。

  这么些年来,在他的记忆中,爷爷就是个聋子加瞎子,似乎他还真是什么也看不见。小的时候,借爸妈的说法,自己虽然淘气一些,可也是一个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孩子。无论是任何一家的爷爷,总会小心翼翼地把孙子牵在手里,游玩在公园和大街小巷,见到熟人了,也免不了要骄傲地说:“我孙子,才几岁,就知道……了,”然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在对方的目送中扬长而去。可爷爷总是不爱搭理自己,记忆中他就没有带自己出过一次门,更没有给买过一个泡泡糖。前些年的时候,陈真恨死了这个木头老人,甚至有时候都敢当面叫他死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陈真心里有了一个疑问。“他到底是谁?他是我爷爷吗?”这疑问装在心里时间长了,总感觉憋得难受,这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事给搞清楚。

  一个星期六的一大早,妈妈上班去了。按理,爷爷也应该出去走他的“碎步”去了。陈真起床后屋里就只剩下爸爸一人,他已做好了早餐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亲爱的儿子。陈真这孩子和爸爸就是亲,无论在外面怎么淘气,在父亲面前,他就会变得不仅言听计从,而且十分孝顺。

  “爸你吃了吗?”陈真很有礼貌地问道。“快吃,爸已经吃了。”陈大勇也不跟儿子客气,而是满脸堆笑地催促到。陈真总喜欢往碗里放好多好多的辣子,因为父亲从自己小的时候就一直在说:“不怕辣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因此,他和往常一样,用辣子把碗里的面条全都染得通红,然后大口大口地吃将起来,吃得酣畅淋漓。

  吃完后,陈真看到爷爷走碎步还没有回来,突然就向父亲问起了爷爷的身世。陈大勇在儿子面前并没有遮遮掩掩,而是语气十分坚决的说:“爷爷是这些年来受了刺激,再加上以前那病也有些后遗症,才会变成如今这样,你要相信爷爷是最好的爷爷,是你我最亲最亲的人。小孩在以后可别乱说,如果让爷爷知道,再受一点刺激,那可能就没有爷爷了。”

  对于父亲的话,陈真没有一丝一毫的疑虑。他相信,爷爷就是受刺激了,就是受欺负了才会这样。过去,他倒是没有太在意爷爷是怎么受刺激的,但在送别爷爷的路上,陈真一直在想,这还真要搞个水落石出,到底哪位孙子把爷爷弄成这样了,那必须得让他血债血还。

  办完陈德云的后事回到家里,陈大勇不再伤心沮丧,而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放松多了,因为父亲去了,自己没有了牵挂了,终于可以站出来,站到那两个畜生的对面真刀真枪地干上一战了。

  “孙子,你可知道,咱要不是为了父亲,你早就该死了,如今老爹也去了,也该是让你上路的时候了。也就几天的时间吧!万事都得讲个圆满,咱们这些人和你还真不好比,怎么说也不可能像你一样地粗鲁,必须得准备好一桌好酒好饭,让你们父子能团聚在奈何的桥上”。陈大勇不仅这么想,他还真就要制定了一个周全的行动计划,像他说的不可能像那畜生一样地粗鲁。

  陈大勇一边制定计划,一边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儿子。这陈真看上去还真是心事重重。其实这从把父亲送走那天以后,陈大勇就知道这小流氓心里在想什么了,可他就是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要故意吊这“小流氓”的胃口,直到让他有一天憋不住了,自己找上门来,把那些个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一通十分煽情的乱说,才能激起他对裴正中那狗娘养的的不共戴天之仇,也才能激起他为家庭的荣誉而战,为爷爷、父亲和母亲的饱受屈辱而战。

  这事还真是凑巧,也还真是像陈大勇想象的那样,就在清明节的头一天,陈真这小子还终于忍不住了。放学回家,爷俩吃了饭后,他就趁着母亲还没回来,义正言辞地向陈大勇问道:“爸,今天您必须要告诉我,爷爷到底是受过什么刺激?是谁刺激了他?把他弄成这样。”陈大勇沉默了好一阵子似乎也不愿开口,这可把“小流氓”给急坏了。“爸,今天你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陈真又一次口气十分严厉的问到。

  “儿子,这些个事,爸本打算一辈子都不说了,可这憋在爸爸心里那么多年,爸也憋得难受,可再怎么难受爸也要一个人扛着,因为爸虽然残废了,可也还是个男人。可今天你这么逼爸,爸就不得不说了。这话说来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爸也是青春年少,也正值风华正茂的时候,刚高中毕业就从农村出来打工,几年的拼搏,我就做到了一家建筑公司的高管,后来就认识了你妈妈,结婚后,那生活真是如今想来都还有回忆不完的幸福。再加上后来又有了你,我是觉得咱们老陈家从此就要转运了。可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爸在工地检查安全的时候那架子突然塌了,我从四楼一直摔到底层,虽然也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但还是残废了。从那以后,公司的老总裴正中觉得我不能再给他赚钱了,一分钱也没赔偿就把我从公司一脚给踢了出来。这下可苦了你妈了,她一个女人,在外面四处奔波,不仅要养我这个废人,而且还要养着你那得过脑淤血的爷爷。爸是从心底里感谢上帝赐给了我们家像你妈妈这样的一个好女人。因此,即便残了,终生站不起来我也认了。可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咱们家都到这份上了,裴正中那畜生还不放过咱们家。

  有一天,你妈妈觉得我就这么残了,这家建筑公司一分钱也没有赔,怎么说她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她就找到公司去了,裴正中那狗日的看你妈妈长得很漂亮,在办公室就强奸了她。回来后,你妈妈整整哭了两天两夜,连口水也不愿意吃。你能想象得到吗?爸的心里有多痛、有多难受,但咱们毕竟是恩爱夫妻,因此,我只好好说歹劝才让你妈缓了过来。

  这都还不算,后来这裴正中这畜生见咱们家不能把他怎么样,直接就三天两头到咱家里来,强迫你妈妈和他做那事,几乎是到了公开霸占的地步。家里发生的这一切的一切后来都让你爷爷知道了,于是他就不说话了,甚至只要是男人他就不愿搭理了。

  “儿子,爸爸也是个男人,多少年来就这么被这畜生欺负,说实话,我也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你爷爷也死了,你也长大了,有你保护你妈妈爸我也就放心了。因此,爸想杀了那个畜生,但爸爸是一个废人,走不了路,更出不了门,你就看在咱们父子俩那么多年的情份上,把我推出去,推到裴正中公司周围后你就离开。”陈大勇在儿子面前说起这些还真是如泣如诉。

  “爸,我是您儿子吗?既然我是您儿子,咱们家所遭的这些罪,所受的这些羞辱,我心理又能承受得了吗?您别说了,您行动不方便,即便把您推到他们公司,您也做不了那事。因此,您就在家里好好呆着,把这事交给我就好了。”陈真听完陈大勇的故事,愤怒得把桌子敲得震天响,然后使劲的拍着胸脯接下了家庭和父亲赋予的“光荣使命”。

  那一晚,孙翠娥因为店面要重新装修,正在忙着搞设计方案,她到家的时候那爷俩都已经睡了。第二天一早,她又早早出门,因为是清明节,在王晓娟的陪同下,她回老家给母亲上坟去了。因此,家里即将就要发生的空前灾难,她一丝一毫也没有察觉到。

  这父子两真就是干大事的料。密谋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竟然表现得那么沉着冷静,一整夜都在甜甜的睡梦中度过,直到太阳升起八丈高了才起来。

  陈大勇依然像往常一样煮好了早点,静静地等在桌旁。

  吃完早餐,他们又一次对那个方案进行了反复的研究,直到下午四点,陈真才按照陈大勇的交代拨通了裴正中的电话。“喂,是裴正中吗?”“我是,请问您是哪位?”还别说,这裴正中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氓,可是在电话里,他也还是很有绅士风度。“我是陈真,裴伯伯您看好久都没到我们家来了,今天晚上您请我吃顿饭好吗?”小流氓有些亲热的说到。

  听说儿子要和自己一起吃饭,这裴正中真是激动坏了。虽说他们没有成为一家人,但怎么说陈真也是他的亲生骨肉,现在他长大了,有时候想到他们家去和他见上一面,虽说已经不和孙翠娥做那事了,但也总觉得有些别扭。今天这小子还自己找上门来了,这是多好的事啊!因此,裴正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很快就答应了:“行,我订餐在阳光酒店二零六号,咱们下午六点见面,不见不散,别水我啊!孩子。”陈真也笑嘻嘻地说到:“没想到裴伯伯您这么客气,行,就下午六点见,就咱们俩,别叫其他什么人哦!”

  还有近两小时的时间,裴正中本想把上午安排的那两件事再处理一下,可就要和儿子单独共进晚餐了,他还怎么静得下心来。想想当初和他母亲那点事,要说爱也倒有那么一点,但更主要的也就是“英雄爱美人”那点事,没想到结果还有了这么一个孩子。虽说现在还不能相认,但好歹也给裴家添了一支香火。再说了,也不知为什么,裴正中总觉得这陈真比家里面养的那个懦夫要更加可爱,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还真是有些像自己。

  这么多年来,虽说他们不能在一起生活,但父子连心啊!哪一天裴正中也放不下对陈真的牵挂。虽说这孩名声不小,在外面惹了不少事,但这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咱儿子胆量有过人之处。因为在裴正中的心里,当今社会就是一个“江湖”,没胆量能闯吗?从这小子的性格特征来看,他天生就是个闯“江湖”的料,可以一定、肯定地说,未来的社会里有这孩子的一席之地。

  就这么在办公室里发了一会儿呆,裴正中看了看表,整了整衣冠,然后就兴高采烈地会见儿子去了。

  这小子顺便说了一句:“不要有外人打扰,就咱们两个。”裴正中想起这句话来就更加地兴奋,这不会要与咱相认吧!这倒是好事,但现在也给不了他一个家呀!那可就把孩子给伤了。不过没关系的,自己那么多钱,多给他一些补偿不就行了。裴正中这么一想着,也又一次把提起的心又放下了。

  下午六点,阳光酒店二零六包房。毕竟是商人和商人的儿子,谁都知道时间就是金钱。因此,谁也没有错过一分一秒,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到达了。这小子就是个天生的外交家,从他记事以后,自己到他们家还真没去过几次,特别是最近两年,因为家里的那两个孩子也大了,裴正中总想尽可能给他们留下个好的形象。因此,一年和陈真见面最多也不过两次。可他倒是不认生,一见面就乐哈哈地聊开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馆子”,这大酒店里,只要约定了时间,人一到菜也就上来了,用不着坐着傻等。因此,他们还没聊几句,晚餐就正式开始了。因为高兴,裴正中提议他要喝点酒,陈真心里可是笑开了花。“孙子,这是你自己要找死的,爷爷可没有逼你。”他心里这么想着,也很快就推波助澜道:“我不能喝酒,但我可以用水相陪,你要多喝点哦!我也一定奉陪到底。”

  没想到这小子还一副大人的口气,这可把裴正中逗得更加乐了。于是他就夸下海口说:“行,你喝多少水,我就喝多少酒,就为你高兴。”因此,一开局两人就碰上杯了。

  不知不觉就好几杯酒下肚了,裴正中感到有些晕乎乎的,但那小子还在兴头上,依旧不依不饶。那就喝吧!只要能让儿子高兴,醉了又怎么样呢?又是一杯,二杯,三杯,四杯酒下肚。

  裴正中什么都不知道了,陈真冷笑了一声,从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刀来,又一次冷笑着说到:“孙子,去死吧!也不知是哪两条疯狗生了你,怎么让你来到人世就只会咬人。”

  一刀下去,直接就割断了裴正中脖子上的两根大动脉血管,那血就像用来洗车的高压水枪,直接就冲到了包房的天花板上,裴正中连哼一声的权利都没有,几分钟后就血干命尽,直接去了奈何桥那边的阎王殿报道去了。

  陈真被溅了满身的血,这可是他预先没想到的。这下要逃离现场可是有些困难了。当然,陈大勇倒是想到了,可他没必要告诉儿子,因为告诉他了,他逃跑了,警察要破案、要抓捕人就困难了。如果真是那样,陈大勇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临死了还给社会给警察制造那么多的麻烦。

  看着倒在地上早已经和生命说过再见的裴正中,从来就不知道害怕的陈真此时害怕了,他全身发抖,脸色苍白,但他还是稍稍镇定了一下,迅速脱下了身上的外套,从酒店里偷偷溜了出来,消失在夜色中的茫茫人海。

  直到晚上九点多了,裴正中才被酒店的服务员发现。在人世的最后一顿晚餐上,他酒倒是喝得够多了,可他一口饭也还没有吃,说不定那时他的酒也已醒了,正在感觉到饥肠辘辘。正好,清明节各处祭祀的仪式也才刚刚结束,阴曹地府里盛宴结束后的残汤剩饭哪里他还不能弄上一口。

  陈真从酒店出来后,脑袋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跑,越远越好。”可跑出了一段之后,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了?和裴正中预约之前,他就做好了准备,把这些年来母亲及母亲身边的那些叔叔阿姨们给他的压岁钱总共八千多元都带上了。但在离开酒店出来的时候,因为忙着脱去外衣,因此把钱也一同给丢了。此时陈真才想起来,衣服口袋还留下学生证呢!

  完了,很快警察就知道了,即使那些警察全都只是白痴,也不可能如此简单的案件还要大费什么周折。可这身无分文,自己能往哪里去呢?有句话叫“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陈真他此时还真是全都体会到了。

  不,不行,怎么说也得现弄到钱,于是陈真很快拨通了马老三的电话。这马老三倒是够哥们,很快就打车来到陈真的面前来了,但马老三虽然也和陈真一样,也是在“江湖”上混的男人,和其他兄弟们比起来,他也算是中产阶级了,可毕竟他还是个和陈真同龄的孩子,他能有多少钱呢?把衣袋裤袋翻了个底朝天,一元,二元,五元,一角,二角,五角的全都凑起来,还不到五十元钱。

  这少是少了点,但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的什么办法,陈真也就只好拿上这点钱走了,可才刚走出几步,他又转回来把马老三紧紧的抱住。马老三就是个榆木脑袋,总觉得两个男人这么搂搂抱抱,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可此时的陈真,他心里还真是湿透了,别看他没哭,因为在马老三这小子面前他好歹也还要给自己留一点做大哥的尊严。

  “走了,兄弟,也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见面,只可惜呀!没钱,要是弄到钱,我就逃去天涯海角去。”陈真再看了一眼马老三后,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清明时节最后时刻的的绵绵细雨之中。

  第二天一早。警察在郊外一家叫迎春旅馆的房间里找到了他,此时的陈真哪还有什么英雄气概?他头发凌乱,满眼的血丝,目光呆滞。警察在他睡觉的床头发现一张纸,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两行字:“爸说,这社会是强人的社会,想要的都是打来的。看来,这也不像是什么真理,不是还有一句话吗?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孙翠娥本打算就在乡下住上一晚,可此时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喂,请问你找谁?”孙翠娥这些年来,晚上接电话也多了,因此,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出了这么天大的事。“你是孙翠娥吗?我是平阳公安局的卜警官,赶快回来,你家里出事了。”

  孙翠娥赶紧叫醒了已听得见呼声的王晓娟,驱车在黑夜里马不停蹄地穿行。三个小时以后,她直接就来到公安局。警察亲口告诉她说:“你丈夫自杀了,另外有一个叫裴正中的人,他被人给杀了,并且初步查明,凶手就是你儿子陈真。”“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孙翠娥彻底崩溃了,她一改往日的女强人形象,像疯子一样地大哭大叫起来,那声音足以让公安局的办公楼明显地感觉到有些颤抖。

  在公安局民警们的极力劝说下,哭累了的孙翠娥才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之后警察们给她做了笔录,安排两名女警陪同她一起在公安局的招待所里暂时住下。

  三天以后,陈大勇和裴正中的尸体几乎是同时在殡仪馆火化了。没想到吧!这两个冤家,如今到好,在西去的路上,他们结伴而行了。可这身份不同,地位不同,死了送别的场面也大大的不同。送别陈大勇的仅只有曾经担任过镇党委书记如今已是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崔鸿飞,还有就是他最要好的兄弟史永胜,以及老家来的几个旧毡帽的朋友,就连送葬时花圈也不到十个。而裴正中那真叫一个死得“轰轰烈烈”。市里、区里的好多头面人物们来了,业内的兄弟们来了,商界的精英们来了,以及平日里裴正中关照的那些小弟不计其数的来了,上千个花圈摆满了殡仪馆的内外。还有就是一切程序都必须要陈大勇给他让道。

  在这送葬的人群中,有一个名叫汪跃胜的人内心深处一直在甜蜜的笑,也许他觉得,裴正中这狗日的死了,孙翠娥那里怎么说也该排到他了。

  从相遇到相识,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从相爱再到……也就十多年的时间,一切都结束了,因为陈大勇把自己人生的大幕已经拉下。陈真,一个杀人犯,他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按说,他还只是个孩子,这恩怨情仇应该与他无关。可这又怎么能完全分得清楚,因为,他就是那些个恩怨情仇的产物。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陈真知道所有的一切之后,他还会又一次燃起更加仇恨的熊熊烈火。可他的仇人是谁?裴正中,按老百姓的说法,一个根本就不应该活在世上的恶棍;陈大勇,“小小心心”把他抚养长大,至今仍然装在他心里的父亲,同时也是一个十多年来一直背负着屈辱,最终在沉默中爆发后转瞬间就灭亡的勇士;孙翠娥,尽管让万人唾骂,但一直被陈真称呼为妈妈的那个女人,一个和其她的女性一样,也一直深爱自己儿子的母亲。

  裴正中,他不知道那是自己最后的晚餐,因此,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陈真,也许他认为不就是报个仇吗?不可能就这么没有了未来。

  唯有陈大勇,他是这最后一出戏的导演。他知道,在压轴戏一结束,自己一生的大幕就会落下。因此,他还真就在自己的床头留下了给爱妻的诀别信。

  翠娥:

  别生气,我依然要这么称呼你,这称呼好像已经被留在了很久以前。但是我还记得,那是在我们才相识后的几天,随着情感的进一步发酵,那爱的熊熊烈火把前面那个“翠”字给烧了。从此,我的世界和心里就只有一个“娥”字。还记得有一次我跟你开玩笑说,如果你有一天背叛了我,我就还把你的名字改成“恶”。

  翠娥啊!你这对我来说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名字最终验证下来,其实生命力也实在太弱了。伴随着我从那高楼上摔下来的一声巨响,这“娥”就从我的眼前、口中和心里彻底地消失了,留在我生活中的就只有那让我痛彻心扉的一幕一幕。虽然我也知道,这激情的一簇又一簇戏的导演肯定不是你,但你为什么就要挣着抢着去演这女一号呢?

  我知道,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凭什么要养我父亲和我这两头只会吃食不会长膘的猪。可我已经答应和你离婚了,只要你把我的伤残赔偿费给我就行,我以后就是带着父亲讨饭也决不找你,而你就是不愿意。

  从此,我真的恨上了你,并且我早就把你的名字改成“恶”了,不过后面还加了一个心字。后来,我也算彻底想通了,那就忍吧!只要上天不让我死,我就得活着,等父亲走后,我没有了牵挂了,就把这一场戏的导演加男一号给玩死。

  没想到吧!他裴正中的儿子,你是亲眼看到的,无论我心里多么委屈,但一见到他我就高兴。我几乎是用心血在培育他。再加上这小子也还算争气,十四年啊!十四年,十四个三百六十五天过去了,一个真正的小流氓被我培养出来了,我好高兴啊!但我必须和你讲清楚,杀他老爹是他自己要去的。相信我吧!我真的没有指使他。当然要说在这件事上,我也有错,因为我和他说了这些年裴正中那畜生在咱家犯下的滔天罪行。

  哎呀!真的好爽啊!这太有意思了,儿子杀了老子,这戏我导演得不错吧?这真难得啊!真难得这父子俩都可以拿到最佳演员奖了。

  好了,不说了,父亲打电话来,说他还在奈何桥头等我呢!再说了,裴正中那孙子不是喜欢欺负我吗?我就去追赶他并和他一路同行吧!也好继续让他对我指手画脚,继续过一过当老总的瘾。

  最后,我还要对你嘱咐几句。你虽然也快奔四十了,但虽然徐娘半老,可依旧风韵尤存,所以可能还有人在排队等你。但我要告诉你,不管你看上谁了,哪怕看上的只是个“矮、穷、丑”,既然你选择了他,就好好地和人家过日子吧!别总想弄顶绿帽子给人家戴,特别是那种制造绿帽子的过程都要全程逼着自己的男人看,那是千万干不得的,这天底下哪个男人能是不锈钢做的,能受得了?因为你玩的那东西还真是新鲜玩意,从古到今,咱人类这个被称之为高等动物的群体中,那是很少有人见过的。历史上记载的也就元朝的末代皇帝元顺皇帝玩的那个什么“渲揲儿”,翻译成汉语叫“大喜乐”与这有些相似。但关键是那些个女人,她们也不是谁的妻子,即使个别的以为人妻,顺帝也没让她的男人前来“观摩”。在这之前,我还真“有幸”,也只是小时候和爷爷去放牛放马场看到过两次。

  你还就别不相信,这绿帽子没戴过的人还真不知道它有多重,反正这人世间他就没有一个男人能承受得了,反正没有一个男人能像我一样有“涵养”,竟然忍了十四年,最终还把你这女一号给放过了。要是换作那些个你说的“高富帅”,那可就不是跟你闹着玩的了,也许他早就把你生吞活剥了。

  好了,不跟你废话了。

  一个多年来一直戴着绿帽子的男人

  二〇〇六年四月八日

  后来的日子里,有人在精神病院里见到了孙翠娥,说有个女老板模样的人倒是经常来看她,可她好像已经不认识了,只是对着那人不停的叫唤:“真儿,真儿,你是真儿吗?”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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