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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16-01-06 20:5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当爱已成往事
  我老了,真的老了,这一次镜子没有说谎,眼睛没有说谎,大樟树也没有说谎。我轻轻地对镜子里满头白发,皱纹深深的人说:你老了。
 
  我的爱人前几年离我而去了,我的亲人、朋友也走了,只有门前的这棵樟树还能陪我说说话。如果我还有一张年轻的脸,是绝对想不到他才是我最好的伴侣,几十年来不挪一步,就这么静静地立在那。树干由粗到细笔直向上延伸,繁密的枝杈阻碍了他的生长,也不记得是在哪一年就不长了,以后也没有再长过,本来他还有几片叶子作伴,却在一夜的狂风中挣脱他的怀抱,独自远去。昨夜孩子们还在商量砍了他。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拿眼瞪他,他也不客气地回瞪。这些年,我们见过太多的喜悦感动与忧愁苦痛,我们习惯这样的交流方式,我们能听懂对方的言语。他用粗哑的嗓音说:你老了。我坐在藤椅上温柔地笑: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你还是棵小苗,看看你现在,曼妙的身姿哪里去了?是啊,哪里去了?他也这样问自己。就像是一场借来的旅行,有一天,它要被连本带利地收走了,再也不还回来了。
 
  一个叫做“空巢”的名词把许多老人牵引到同一个地方,提着个鸟笼或者牵着条狗在小区溜达;早早地爬起来在公园练太极;坐在广场的阴凉处听收音、下象棋。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老人都这样,但我既没有养宠物的经验,也没有学习新事物的兴致。
 
  金钱,名利对我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让人惴惴不安的未来已经来到了,我不必再为它狂热,叫喊,那些不敢面对的事情也在生活的预料之中正常地发生了。我不用在意各种面具下人们的脸色,隔着厚厚的衣服和肚皮猜测他们的心思,再也不用揪着身子在大起大落的浪潮中翻滚,我已经老了。
 
  最近失眠越来越频繁了,一些熟悉的与新鲜的事物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扰乱我的睡眠,那些叫做希望的光点排山倒海般向我涌来。我开始后悔年轻的时候没有好好地坐在电影院里看一场电影,放空心情地去旅一次游,听一场演唱会,现在这一切都让我措手不及。
 
  我想到要去一些地方,我的日记本里清楚地记录了我去过的所有地方,奈何我的腿脚已经不利索了,可是我决定冒险一次,趁我还活着。
 
  我从一个已经不住了的小房子里找出我的自行车,揩去灰尘,从家的这一头,经过车站,经过公园,经过学校,骑到菜市场的另一头,笑着跟每个人打招呼。丢下拐杖的我在这一刻是自由的,我闻到了新鲜的空气,听到了热闹的声音,我去注意每一张新的面孔,我再一次找到了年轻的感觉。前一刻还是好端端的,这会儿却下起雨来,人们嘴里咒骂一声鬼天气,路上行人的脚开始多起来,三三两两地往来奔走着,湿湿凉凉的雨浇在身上倒有几分清爽的感觉。路边的孩子都在笑那里有一个奇怪的老人,我停下湿漉漉的车子,告诉他们我并不奇怪,只是白了头发,多了皱纹而已。
 
  我披了件雨衣,绕过歪歪扭扭的小路来到墓园,看着一排排条状的墓碑,没有眼泪,没有话语,只是想来看看。我发现无论什么东西都比人有信用,人说没了就真的没了。那些温暖人心的、尖酸刻薄的话语都随那些温暖人心、尖酸刻薄的人儿化作了一抔土,立成了一座碑。再没有人因为一件小事追着问我要一个解释,也再没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骂得我面红耳赤,泣不成声,那些不中听的话语就是想听也听不见了。我无数次幻想过早地见到他们的情形,多么想对他们说一声感谢,如果再听一遍,我肯定不会光顾着瞪白眼了。在目光的深处,我看到了只有钻进回忆里才能看到的他们欢声笑语,我听到了他们在和我说好久不见。其实他们不必这么得意,我也不必害怕,终有一天我也会在这里和他们相见,成为一抔土,但是现在我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几天之后,孩子们都来关心我,他们认为我是一时头脑发热,轮番地对我进行思想“教育”,让我在家里好好休息。我想他们一定错了,因为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没有病,我不想坐在这里等死。
 
  我来到我生活过二十多年的家,这里拥有太多的记忆,再不来我怕再也看不到了。围墙已经拆了,地面修整过了,新建的房子很高大,只是让我有些不习惯。我的兄弟姐妹和我一样早已白了头发,最疼我的二哥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的老伴搀扶着他走到我的身旁,我们在对方的皱纹里能找见曾经的尖锐,心酸与苦痛。我开始质疑自己对生活固执的态度,那些抱怨过的日子有多么让人想念。我多想回到年轻的时候,看看他们年轻的样子,和他们围在一张桌子上,争抢妈妈做的红烧肉,躺在一张被子里,搂抱作一团。原来一辈子就是这么长,让我又重新变成一个孩子,渴望家的温暖,亲人的的怀抱,而过去的那些争吵,疲惫,怨恨都是那么美好。
 
  我开始想念我的父亲母亲,想念父亲消瘦的脸庞,粗壮的手掌,想念母亲温柔的责骂,含泪的眼睛,可是在我的脑子里搜索不出他们具体的模样,我努力回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然后潮湿了浑浊的双眼。
 
  我决定继续我的冒险,即使会被他们看作成一个不可理喻的老人在做一件多么荒谬的傻事,我锁好门窗,收拾好行李,告诉老樟我要去旅行了。
 
  进站的鸣笛声响起,我和一群陌生的面孔摇晃着随列车奔向远方,离站台的方向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在叹息似的鸣笛声中停下来。梦里多少次出现的山川终于在今天看见了,曾经有人告诉我山的那边还是山,我掩饰不住如愿以偿的欣喜,想要登上顶端,探寻它的秘密。在这里,没有遛狗听收音的人,也没有对着樟树自言自语的人,每一个都是健康自由的生命体。我们寻找着力点顺着山势往上爬,每一步都极为小心,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的双腿开始发软,身上的汗水畅快地流,我累得气喘吁吁,渐渐地,眼前开始发黑,似乎有无数只蜜蜂在我的头顶飞旋,我开始出现幻觉了。
 
  在我的面前晃动着是几张年轻的熟悉的脸,它们在向我微笑,我的右脚无意识地向前挪动了一步,我急切地想要和它们相拥。突然,一个魁梧的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伸出两只有力的手臂推开我的胸膛,我想要奋力叫喊,挣扎,请求他再让我看一看那些年轻的脸,可是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什么也喊不出,然后他绝情地把我推开。脚下一松,整个身体变得轻盈了,我感觉自己在飞翔,眼前又出现了他们年轻的熟悉的脸。
 
  最后落在一个沙滩上,柔软的海风像初恋情人轻吻我的脸,山的那边原来不是山,是海。我看见一个和我一样拄着拐杖的人面朝大海,我知道她是谁,我应该早点来的,在我们都还年轻的时候。我真正领悟慈祥是一个老人最好的容颜,平淡是生活最终的归宿。海鸥飞翔在蓝色的海的上空,光着脚丫的孩子们在欢快地搭建城堡,几对情侣浪漫地牵着手在沙滩上悠闲散步。我感受到青春的烈焰在燃烧,随浪潮蔓延,将大海烧成一片火海,染红了我们的双眼。海水凶猛地拍击海面,激起朵朵浪花,我们终于互相凝视对方沧桑的容颜,笑着流下了眼泪。这泪融进大海里,幻化成无数泡沫影子,每一个影子都是一幅画面,从熟悉到深刻,从青春到迟暮……
 
  我感受到一股黑暗的力量正在着急拽着我的身体往回拉,离来的地方越来越近,最后落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我睁开了双眼,看见了清晨第一缕阳光。我相信梦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存在。
 
  
责任编辑:熊琼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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