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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的文学趣味

发布于:2015-10-20 21:4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吊脚楼
  母亲的厨艺高,是远近闻名的“厨子”,平平常常的食材只要她一过手,那味道就是嘛嘛香。母亲的厨房里总是有一大堆花绿绿的调味瓶,我说,做菜还是少放调料的好,要保持菜的原汁原味。母亲说,那要看做什么菜了,放佐料要看火候,这叫看菩萨点颜料,关公喜黑,观音喜白,戏子喜欢花花绿绿,醋是压腥的,酱油是变色的,做菜就像娶媳妇,过得好不好,就看两个人配不配,配好了日子才有趣味。一只鸡在母亲的手里,时而是辣子鸡,时而是麻辣鸡,那麻嗖嗖的辛辣味是食材和佐料的绝佳组合,就连硬挺挺的冬瓜皮,她也能捯饬出上好的滋味来。她的刀工好,冬瓜皮切得像牙签一样细溜溜、齐崭崭,滚水一过,捞起来撒一小勺芝麻,拌上香喷喷的辣椒油,就能就着下酒了。那时,有武汉下放的“知青”说,这道菜里的辣椒油红的灿烂,瓜皮子绿的鲜嫩,星星点点的芝麻白的薄爽,可以叫“三色堇”的。母亲不晓得“三色堇”,说,不如叫“落口宵”,一嚼一个脆嘣,吃起来有脆生生的声音,有滋有味的。
 
  做菜喜欢放佐料的母亲炖鸡汤的时候,却连味精也懒得放。她把一个土砂罐子放在煤炉子上,待清水冒出热气后,便把整只鸡放进砂罐,撒一把枸杞后,盖上草编的盖子。约莫一个时辰的熬炖,母亲捞起鸡,拧着鸡腿骨轻轻一抖,鸡肉便鸟兽散般地纷纷散开。酌盐,上姜泥,文火一刻钟,揭开盖子一看便满口生津,那白森森的汤汁上,油花点点,枸杞的色气煞是养眼,恰如美女脸颊上的一粒朱砂。母亲说,这汤放不得味精,图的就是寡淡,能润肺,剐肚子里的油,喝第一口清爽,嘴巴一咂,满口都是香巴巴的。
 
  吃母亲做的菜真的是趣味多多,这趣味是生理上的味觉,是舌尖上的功夫活,但作为文学的趣味,当是一种精神愉悦。但凡读者读一本书,看一篇文章都是冲着“趣味”去的,或内质的厚重,或情节的机巧,或意蕴的悠长、文思的巧妙,这些能够满足心灵味觉的文字就是好文字。王小波在《红拂夜奔》的序言中说:“每一本书都应该有趣。对一些书来说,有趣是它存在的理由......也是它应该达到的标准。”但文字是否有趣味,全在于作者思想和文字修养以及对文学趣味的追求。这道理很像厨艺,如何选择食材,如何配料,如何把握火候,有没有做出一道好菜的心理需求。所以,一个作家对文学趣味的追求,反映的是作家本人的美学素养,有学养的作家都是看重文字组合中的趣味性的。周作人在他的《笠翁与随园》中说:“我很看重趣味,以为这是美也是善,而没有趣味乃是一件大坏事。”坏在何处?坏了读者的口味,坏了读者对真善美的道德追求。
 
  张爱玲的“生活就像一袭华美的旗袍,上面爬满的虱子”,这是很有文学趣味的句子,这比喻虽然冷峻得让人立马就能体味到生活彻骨的酸涩与无奈,但“旗袍”与“虱子”构成的文学趣味的张力,足可以让人拍案叫绝。她的白玫瑰、红玫瑰与饭粒、朱砂的对应妙喻的趣味性,不仅仅是语言的奇巧组合,更是作者感悟生活、提炼生活能力的美妙呈现。据说,余秋雨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散文作家,但他独树一帜的文化散文中的大趣味,却是有目共睹的。他不拘泥于史料的考证,史料不是他升华主题的楔子,而是将历史、人文、美学、个人见识融于一体。后来有许多人亦步亦趋,学着余秋雨的样式摹写所谓的文化散文,但依样画出来的葫芦大多是史料的堆砌,喟叹空泛,是从喉咙窝里吼出来的,不着腔调,看似情感饱满,忧国忧民,读起来仿佛就是一截耳熟能详的历史,全然没有文化的雅趣。这情景用我母亲的话说,这是闷出来的菜,因火力过猛,伤了菜的筋骨。为文之道也是如此,情之未到断不可强说愁,尤其是散文,不可用力过猛,强行的升华仿佛就是一块臭肉,放在多盐巴和辣椒,它终归还是一坨臭肉。
 
  余秋雨是这样写三峡的——“白帝城本来就熔铸着两种声音、两番身貌:李白与杜甫,诗情与战火,豪迈与沉郁,对自然美的朝觐与对山河主宰权的争逐。它高高地矗立在群山之上,它脚下,是为这两个主题日夜争辩着的滔滔江流。”
 
  “白帝城”和“滔滔江流”人文化的过程,其实是作者向读者传递历史的沧桑和生命的密码,“两种声音”、“两个主题”的“日夜争辩”,这个创造性的文学表达无疑深化了三峡的景观文化。景观不再只是物象,是作者演绎历史的“食材”,而读者享受的,远不止一座古庙沧桑、一江流水的壮阔,他给读者提供的是情景转合中的文学趣味,读者可以在这种趣味中回味历史的纠结。这一如黑格尔所说的“在灰烬堆中摸到了历史远去的余温。”
 
  长期以来,许多码字的人把“文以载道”之“道”演绎成了教化,所以,文字本来应该有的有趣、轻松、柔软、私人、有人情味的细节,被啸叫、不断升华的文字淹没了,“载道”之“道”中是越来越光鲜的赤裸裸的教诲,读起来好像就是道德讲堂里的条文,表达不再柔软、细腻,文字都成了硬邦邦的道德大棒,以至许多读者还在读中学的时候,就毫不掩饰自己对一些入选课文的嘲笑和愤怒。这是一种语言情绪,是快乐阅读的本能,它的背后,或许真的蕴含着汉语言文学新的发展因素。
 
  文学的趣味来自于生活多姿多彩的趣味,以及作家对生活的感悟,这道理如同厨房的活路,没有烟熏火烤的历练,断不会有味蕾的享受。作家就是厨子,其历史担当,不仅仅只有为民请命,或者书写多彩的人性,严肃的话题同样可以写得妙处横生,鲁迅的嬉笑怒骂,李敖的“泼皮”不也是满是趣味么?就像我母亲厨房里功夫把式,一盘辣子鸡,像杂文一样辛辣,辣得全身酥软是一种趣味,一罐寡淡的鸡汤,淡得韵味绵长,回味中的享受也是难得的趣味享受。
 
  

责任编辑:熊琼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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