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鱼的命运

　　我客居广州期间，朋友邀我到“渔民新村”吃海鲜。而我生就土鳖胃囊，饮食习惯特冥顽，海产品中，除了海带、带鱼外，其他的从不染指，我闻不得海腥气，更害怕那些滑腻腻的奇形怪状的软体鱼。拗不过朋友的盛情，还是去了。

　　“渔民新村”是广州城一家著名的海鲜城，且不说它外观的霸气和内饰的富丽堂皇，单说那一池连一池的活鱼摊档，仿佛就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海洋世界。一落座，朋友就说，今天吃王鱼，王鱼是深海鱼，没有吸食过污染物，肉质粉嫩、细腻。听说是吃王鱼，我更是胆怯。对于王鱼，它是除鲨鱼外，我最早认识的海鱼之一。早年，我在华师读过一本《鱼谱》，作者是现中科院院士曹文宣。《鱼谱》是一本大开本的图册，印刷还算精美，海鱼、淡水鱼分类精细，对各种鱼类的介绍，既有产地、生活习性等文字介绍，还配有精美的图片。

　　《鱼谱》说，王鱼主要分布在太平洋中的一个叫布拉特岛附近的海域。王鱼分两种，一种有鳞，一种没有鳞。王鱼最初是没有鳞片的，后来有鳞或者无鳞，与遗传变异无关，全赖于王鱼自身的选择。无鳞的王鱼，呈灰褐色，全身光溜溜的，是青花瓷的光泽，鱼嘴的两边各生有两根长长的鱼须，一副智者的淡然模样，看上去十分的养眼。有鳞的王鱼，周身都是斑驳的附着物，这些附着物似鳞非鳞，毫无规则地纠结在一起，色泽看似五彩斑斓却又怪异不堪，咋一看，似乎就是一坨沾满污泥的珊瑚礁。

　　其实这些所谓的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鱼鳞，是因为王鱼因贪念而生的一层虚华的盔甲。王鱼有一种本能，皮肤有分泌的功能，分泌物能将一些微小的海类生物吸附在自己身上，并把这些生物的物质吸干，使其成为自己身上的“鳞片”。这种有鳞的王鱼，全无最初的轻巧和雅致，体积比没有鳞的王鱼至少要大四五倍，身如鼓囊囊的刺猬，狰狞恐怖。

　　有鳞的王鱼因为贪婪地吸纳、重组，身体终于庞大起来了，可是外在的附加，并没有让它的生命强大。吸附了外界物质的王鱼，当生命进入到后半截时，由于身体机能的退化，这种附属物会慢慢脱离它的身体，王鱼似乎又重新恢复到了原本的面目。其实不然，有鳞的王鱼自从它开始索取时，它游走的就是一条不归路，内心的占有欲驱使它肆意猎取，一旦千金散尽，宁静、淡泊便不可回归。此时的王鱼，无法忍受没有“鳞片”攀附的沉寂，光秃秃的模样无法承受没有逢迎的孤寂和落寞。

　　王鱼从无鳞到有鳞，又从有鳞到无鳞，是简单到复杂，再由复杂到简单的过程，是一种从里到外的心灵剥夺和生命迷失，由简入繁易，由繁返简难，道理如同由俭入奢易，又奢返俭难一样。铅华不再的王鱼，无法回归本原，再也适应不了澄澈的世界，它不能像最初就没有鳞片的王鱼那样，坦然地面对环境，它在绝望中无端地攻击别人，以解脱自我。可惜，在攻击别人的时候，他又失却了往日的能力，反过来还要被别人撕咬。而这时的王鱼，只好以自残的方式，往岩石上猛撞，撞得稀里哗啦，遍体鳞伤，满目疮痍，惨不忍睹，不过几日工夫，便会浮上水面，挣扎数日后一命呜呼。死时的王鱼，全身溃烂，眼睛也被自己撞瞎。

　　既然在《鱼谱》里见了王鱼这逼真的图片，我是无论如何不敢吃王鱼的，一干朋友吃的滋滋有味，我却毫无兴头。回来后，与媳妇在大排档补餐，一个小火锅，一盘青菜，一个味碟，吃的满口生香。大排档食客满棚，多是些满身风尘的出租车司机、农民工，他们嬉笑怒骂身陷囹圄的贪官，自嘲自己简单实在的百姓日子......

　　红灯笼的光晕、微醉的酒香、豪气的拳令里，是安逸、知足的日子。

　　其实，王鱼的命运，就是一个人的命运，生活本该就是单纯的，没有鳞的王鱼安贫乐道，一生轻松悠哉，当它眼馋额外的附加，心，便有了所谓的城府，会沉甸甸地忙碌起来。单纯是一种美，一种纯真，一种境界、一种禅悟，权力、高位、金钱、名誉的鳞片，固然会使你庞大起来，但这些身外之物毕竟是人的附属物，终究会像鳞片一样离你而去。日子简单就是美，财富够用就是好。这样，灵魂才有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