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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风月的美丽邂逅

发布于:2015-07-30 15:3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吊脚楼

  一

  四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去哈尔滨开会,散会后,所有的人都走西线,去了内蒙,我独自一人往北去北大荒、去大兴安岭、去漠河。中国大陆的四极,除了漠河,其他的三极我都去过了。再说,北大荒的空旷、辽阔,大兴安岭的茫茫林海,一直都是我向往的,尤其是早年读老诗人艾青的《北大荒》,那开篇一句“好大一张纸,左看右看,都是燃烧的诗行”,白描似的笔触,恢弘壮阔的眼界,足以让我对北大荒寄寓特别的情怀。

  机票难求,经济舱没票了,我咬牙买了一张头等舱。我在第二排,左侧是两个中年男人,都有肚腩,眼神淡然而孤傲,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右侧是一个戴墨镜的中年女性,花衬衫,牛仔裤,摩登、贵气。飞机起飞后,我在宽绰的座椅上躺下了,而我左侧的两个男人与摩登女聊得火热,摩登女客客气气地应承着,把沈复的《浮生六记》抱在胸前。从他们的聊天中得知,两个男人中,有一个是漠河市的市委书记,右侧的女性是我的乡党,湖北籍的歌唱演员张也。为了方便他们聊天,我与张也换了座位。

  一个多小时的航程并不长,但依然觉得落寞。既然张也在聊天,何不借她的《浮生六记》一读?“野伢,”我做了一个借书的手势,“可以吗?”张也有些错愕,她一定是想,这个老男人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其实,对演艺界的人,除了熟悉彭丽媛这一茬和更老的歌唱家,其他的演员我一概不知,直到今天我都分不清张柏芝、范冰冰。张也的小名是前不久在北京候机楼看一本休闲杂志才知道的。

  张也知道我是因为一份新奇而来漠河的,她淡然一笑:“猎奇的心是一个巨大的空洞,跑断腿的所获永远都填不满它的。欲望这东西......”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市委书记中途“打劫”了。

  飞机快要降落了,我还书。张也说:“要到你的北极了。到了又如何呢?怕是也找不到北的。”“找不着北”是当时的流行语,而我大抵晓得张也话中的隐喻,不就是欲望无止境,或者旅游就是遗憾的行走之类的泛泛感叹么?但我还是有些佩服她了,她也许不是只会在舞台上动嗓子的角色,用如今流行的时髦话说,是靠“颜值”过活的人。当时,连续几年的“青歌赛”中,许多有一副绝好嗓子的唱家,往往无法应对基本文化常识的考问,所以,我对一些青年歌手是不恭敬的。张也的这句话,且不说颠覆了我对他们的认知,至少让我觉得自己的孤傲和评置也是有些偏颇,甚至无知的,原来不是所有年轻歌唱演员的思想都是缺钙或者苍白的。

  漠河的天,瓦蓝瓦蓝,白云一团一团的,薄爽、疏密有致,比贵妇人还要悠闲,阳光很饱和,洋洋洒洒,亮飒飒的,泼妇一般,眼睛着实有些招架不住。漠河城小巧,却不玲珑,整座城就像一个不修边幅的毛毛躁躁的愣小子,质朴而野性。许是偏远,又不是旅游的黄金季节,人少步稀,连计程车都是懒洋洋地趴在路牙子边等客。我租了一辆车直奔“北极”,沿途是木材搭建的民房,道路两旁是大兴安岭火灾后新栽的树苗,稀稀疏疏,好似江南杨柳的柔弱,林间裸露的黑土,一如熟睡中的母亲,温驯、沉静。目及之处,我心仪已久的漠河,丝毫没有东北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汉子气。

  我站在北极点标志处,有些失落。眼下是中俄的界河黑龙江,河流的对岸是绵延不绝的山脉,纵使我心高气傲,也只能步履踟蹰,止于当下。我的心中仿佛有灵魂坠落的声音,这声音是目光在山脊上嘎然而断的声音,颓唐而凄然——人们常说,脚比路长,只有提不起的脚步,没有走不完的路程,但是当我在漫漫的旅程中,试图再提起脚步,期望在下一个拐弯处,找到心仪的风景,以满足心中永无止境的欲望。可是,人间的路程远远长于生命的长度,我的脚前是永远走不尽的路途,看不完的山山水水,我的目光不可能阅尽人间所有的美景。当初,我站在霍尔果斯口岸,没有“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凄楚,倒是心中“向西、向西,一路向西”的冲动,困兽般驱使着我,那西域的风情该是万般的的妖娆了,我是想踏歌而去的。但转而一想,人生苦短,天阔路长,心,要为梦想而生,但不能成为梦想的奴隶;一个人双脚,只能走力所能及的路,断不可成为欲望的帮凶。世间的许多风景本就不属于自己,之所以想经历更多,所获更丰,并不全缘于一颗猎奇的心,还有贪婪。但贪婪就是豺狼虎豹的嘴巴,永远都有流不完馋水,也正如张也所说,即便跑断腿,也满足不了欲望的空洞。

  我不想去北大荒和大兴安岭了,也许,天外之天的辽阔、山外之山的葱茏,都是不属于我的风华,与其在觊觎、向往中累断筋骨,不如安然于心,让人生的匆匆旅踪回归于踏实。在回程的飞机上,我觉得不虚此行,我并没有像张也所说的那样,没有找到心中的北。起先,落地漠河时的失望,也许是内心一时的怅然,观景不如听景啊!但这司空见惯的纯粹的旅游的心理,照应的何赏不是人生的机要呢?人生之“北”,只是一个方向,寻找“北”,就是寻找一个坐标,将淡定、平和安放在一个恰当的象限。

  二

  对于作家,我历来是景仰的。

  早先,聆听过《诗刊》原主编邹荻帆老人的讲座,也曾当面讨教过“老水手”、前辈诗人曾卓,还曾经在昌平的一个叫小月河的地方和海子推杯把盏过,还在远处看过舒婷的背影......这些知遇都是在正规场合,或者是友人率性的引荐,而遇见知名作家王安忆,纯粹就是邂逅。

  1997年夏天,我去五台山旅游。之前,刚刚读过王安忆新出版的小说《香港的情与爱》,封面的折页处有她的头像。在入口处,王安忆一行六人鱼贯而入。我是个面盲,记不得人的脸孔,但觉得这女性面熟,又实在想不起来。这时,其中有个男子说“五台山是个大邂逅”。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香港是个大邂逅”。这句话来自王安忆的一篇创作谈。她在创作《香港的情与爱》时,身边一直放有一块小黑板,记一些提示性的语言,“香港是个大邂逅”就是她在小黑板上留存时间最长的一句话。我确认,这女性就是王安忆。

  我一直尾随他们,在雷音寺的廊荫里歇脚时,我才知道这六人是王安忆、刘恒、刘庆邦三对夫妇。那时,我只知道王安忆、刘恒,并不晓得刘庆邦也是作家。他们对王安忆很是恭敬,王安忆说,她只是一个以码字为生的匠人。

  当时,王安忆、方方、池莉、范小青都是红遍中国文坛的知名女作家,我以为,王安忆说自己是匠人,也许就是自谦,一个无所创新的作家,何来著作等身、满世界叫好的作品呢?

  匠人我是熟悉的,农村里多的是走村串户的补锅匠、篾匠、剃头匠、石匠、劁猪匠,他们做的都是轻车熟路的活路,或款式、程式、过程,无一例外都是重复的,其结果是老套和常见的,这些都比不得文学创作的本质要求。

  五年前,我在黄冈开会,听说王安忆在华中科技大学做讲座,我紧赶慢赶到场时,讲座已经开讲,王安忆又说到自己只是一个匠人,她说她的劳动就是匠人式的劳动。她还讲了些什么,已无可考的记忆了,唯独她的“匠人说”,在我的心中一直挥之不去。

  如今,仔细想来,当初在学校写作文的时候,老师说,行文要少一些匠气。那时年幼,只知道用花里胡哨地词句渲染浮华,靠一些装腔作势的排比打肿脸充胖子,哪晓得什么匠气。后来,长了些见识,才晓得一条河流的气势不完全在于惊涛骇浪,不疾不迟的静水深流更能显出深邃和韵致,把话写得平实远比堆砌辞藻难的多,当文字的涵养丰腴饱和之后,也是在逐步离开匠气了。当初,我一直把朱自清的《背影》当作经典的,后来的想法有所变异,觉得《背影》的语言有些绮丽和奢靡,父亲的背影像是塑造出来的,反倒显得虚幻了。在我看来,写亲情、亲人的文字,当是朴素、朴实为好。写诗歌不可因韵害意,写亲情文字也不可因势伤情,不然,就染上匠气了。

  清人王夫之说,匠气就是“徵故实,写色泽,广比譬,虽极镂绘之工,皆匠气也。”(《姜斋诗话》)但王安忆说自己是匠人,未必就是她喜好在“色泽”、“比譬”、“镂绘”上用心思,或是对匠人的贬损,或者是无所创新的作家安于现状的托词。王安忆眼里的匠人,是在劳动中善于画龙点睛的人,突出的是作家劳动的奇幻和曼妙,强调的是作家劳动的创造性。按王安忆的说法,一个作家做到“匠人”的境界,未必就不是一个好作家。比如一个绘画的画匠,之所以能够把喜鹊噪梅画得栩栩如生,把一脉山峦画的具有人的灵气,或者一个石匠,把一截石头凿成欲欲腾跃的猛狮,他们凭借的不仅仅是画笔、油彩、石锤和凿刀,匠心独运才是作品出彩的不二法宝。所以,匠心者,不再是默守陈规的生活的临摹者,他们无一不是精于行文的谋篇布局、善用文思的高人。

  作家的劳动和作品能不能阐释王安忆的“匠人说”,似乎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作家的劳动是不是保守的、机械的、死板的,他的笔触会不会影响文字的鲜活、情感的参与、灵感的爆发和无意识的发挥。一句话,“匠人”的手下会不会有神来之笔。所有神来之笔,都是艰苦劳动的结果,积之平日,得之俄顷,而这种劳动无非是作家把劳动提高到了一个新的等级,这个等级里的劳动是创新的,有灵魂的灵动,有生命的节律,所以才有情感饱满、文字灵动的作品呈诸于世。

  王安忆起身要离开雷音寺时,我请她给我题字签名,她一愣,问我签在哪里。我没有可供她留墨的纸张。我说,就签在我的衬衫上吧。她问我写什么。我说,就写“作家是匠人”。我转了一圈,找不到一支笔。她笑了,转身而去,像一朵花,改变了一个绽放的姿势。

  求无所得,我并不失落,那时,我毕竟已经年届40,不是追星族的年纪,请她留字,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尊重,或是为邂逅了一个全新的观念而庆幸。真的,有时候邂逅一个人,就像是邂逅一本书一样,也许忘了它的装帧、开本,但它给你的启悟却是长久的萦绕在心里。因此此,我不再用“匠人”埋汰任何一个作家,充其量只是说某些人的文字有些匠气。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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