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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和散步(随笔)

发布于:2015-07-22 21:26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吊脚楼
    我的住所临江,书房的窗口外就是汉江,汉江南岸的堤防叫老龙堤,两边的堤坡种植了各色花草,堤脊是刷黑的沥青路面,足有两丈之宽,每到落霞时刻,长堤上满是散步的人。早先我是不热衷散步的,觉得不温不火的行走,不如临窗翻几页闲书。好友说,一个有一点文化的人,兴许会在散步中散出一些机巧来。我不信,依然安之若素,懒得挪动一双老腿。

后来,整理书架时,无意中翻出1992年的《美文》创刊号1至3期,其中一篇《一个财政局长的工作手记》的文风,深邃而雅致,令人耳目一新。《美文》的领军人物是鬼才贾平凹,其开本和内文排列都很别致,多数篇目后都附有“读稿人语”。“读稿人语”是贾平凹亲自操刀的,寥寥数语自是贾氏风格,语言平实、质朴、拙雅,机智,字字珠玑,文短心长,妙处横生,满是泥土味,每一篇似乎都是精短散文。其中有一篇说:“散文就是散步,不需要端着架子走正步......”

贾平凹是我极崇拜的人物,他一直提倡“大散文”。当时的散文界,除去经历磨难的老作家春风再御的慷慨述旧的文章外,其余多是一些浮靡甜腻之作,要么是精神的帮闲,要么是心神的休闲,散文登不了正厅,多是刊物的附庸,而散文作家则是文坛的附庸。在此背景下,“大散文”所倡导的大视野,无疑是散文界的裂帛之声。心仪之,行从之,既然我的偶像说散文就是散步,我何不附庸风雅一番?说不定悠悠然的散步,真能散出一点文化意味来。

把散步和散文勾连到一起,确有他的道理。我行走的老龙堤上,散步的人多是一些中老年人,时而可见到少量的年轻人,但他们都着五颜六色的运动装,一个个健步如飞。这也难怪,他们体力精力都充沛,其双脚是属于奔跑的,如诗歌的奔放和小说的酣畅淋漓,一步一款都有诗歌的韵律和小说情节的跌宕起伏。而老年人步履滞重,气色持重,慢悠悠的节奏中,是不急不火的神情。这架势的确像散文的风范,不疾不迟,一步就是一步,沉稳而老道。

当然,或潮哥,或靓女,不是不可以闲庭信步,甚至于披一身彩布衫,哼上甜腻腻的曲调招摇过市。这情状颇像年轻人笔下的散,如糖似蜜,更像耀眼的昙花,或者缤纷的烟火,是绮丽、张扬的做派,读起来腻口,看起来眼涩。当然,这等风格的散文也是散文的一类。据说,按流行的分类,这类散文叫纯散文,俗称小女人散文,学名叫艺术类散文,作者的视野囿于一花一草、风花雪月,他们在一朵花里说孤独,在一缕炊烟中淘乡愁,在淅沥沥的春雨中感伤所谓的离情......这些文字仿佛是象牙塔里壁画的飞袂,飘逸而艳丽。这文章是专门做给文人看的,满纸都是花蕊般的词汇,仔细一看,仿佛就是把唐诗宋词拆开来叫卖的语言超市,琳琅满目,句式极短,行文仓促,句号似乎比文字还要多,读起来气阻、意乱,看似有情有调,却有香泪的痕迹和脂粉的味道,香喷喷的,呛人,不如不看了。

举凡资深散步者,都会罗列出散步的诸多好处,而且喋喋不休地教人如何散步,似乎所有血糖、血脂、血压之类的生命体征指标,都会在散步的过程中有良好的体现,这是当今颇有行市的养生学。这情景很像流行已久的某种散文的性征,这性征就是“吊书袋”。哪些名人是如何说的,哪则掌故典出何处,谁和谁的过节为什么成了千古之谜......等等。一番旁征博引之后,再发几句不痛不痒的牢骚,似乎要影射什么。读起来如同吃一截枯萎的甘蔗,或者说好似嚼蜡一般,全无散文的韵味。读这样的散文,不如读历史教科书,或者在野史中猎奇。这种看似高深莫测的文相,曾被鲁迅老先生揶揄过,他说:“曲里拐弯的饶舌,是要费口水的,有这挖祖坟的工夫,不如做学问好了。”

一如散步能治百病的说法有失偏颇一样,散文的“形散而神不散”未必就能撑住散文的星空,形神兼备固然是经典的教程,但如何做到散中有聚,聚中出奇,要靠修炼。我一直以为,所有文体都有宽窄之分,所谓“宽”,当是担当、立意,这是“神”之所在。“神”不在高高的神龛上,“神”在深处,寻找“神”、莫拜“神”,就像打井,要往深处挖,挖出“神”的精气。窄,就是如何行文、谋篇布局、遣词造句。宽是主旨,是一个人内在的气质,一个没有智慧的女人,单靠眉笔、口红、眼霜,涂抹不出高雅、端庄。这道理如同散步,健康的器脏是根本,散步练腿脚只是维持健康的帮贴。

散文真的像散步。散步是想怎样走就可以怎样走,散文呢,也是想怎样写就可以怎样写的,即文无定法。但同时也可以反过来说,散文不是想怎么写就可怎么写的,散步和写散文,都要遵从自己的心路,散步是提脚就走,说走就走,大道可以走,小径也能走,散文亦然,宏大主旨可以挥斥方遒,身边的普通事、普通人也可以入篇,只是要写得真实、深入,写出人和事背后的东西,直至升腾起来。

梁实秋、周作人的散文该是闲适散文的范本了,写花草,不艳丽,不直说它的品格,花的风骨都在他们的娓娓道来中;周作人在他的《我家有条狗》中,写狗的状貌,狗的活动习性,写它与主人的互动,画面活,语言直白,读着读着,狗的奴性和忠诚就出来了,其文意比之他兄弟的《痛打落水狗》并不逊色,这是不同笔法的曲径通幽之妙。

梁实秋也打过一个写散文的比方,他说,好的散文不是悠然自得的散步,它的文胆不是练出来的,而是修炼出来的。这话与贾平凹的“散步说”大相径庭,但都有“散步”这个楔子,说明散文与散步确有某种脉细。梁实秋的否定,说的是写散文必备的文化涵养和学识积淀,贵在内心的锤炼,老贾呢,他的“散步说”的要旨,恐怕是主张散文要力避狭隘意识,倡导不拘一格,可以抒发天地宏论,可以阐述安邦治国之道,可以作生命的沉思,可以行文化的苦旅,在体例上打破叙事、抒情、议论的固有模式,只求苍茫劲力、浑然大成。

这与散步是何等相似啊,可以行于悠然,可以碎步款款,可以阔步疾驰 只要散出静心养神和强健的体格,哪一种行走的步态,就无关紧要了。想必,老贾的“大散文”观也有这层意思。

 

 

责任编辑:忽然花开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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