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包儿

　　我少年的时候，是在孔城度过的，孩子们中间流行猜歇后语。

　　一个说“老奶奶掉到井里”，另一个就回答“尖锥到底”。还有诸如茶壶里煮饺子－－有话说不出、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倘有一个说“烟头到掉口袋里啦”，另一个就会开心的笑起来，“烧包儿”。

　　这说到烧包儿，在我们那一带的孔城人，没有不常说的。八十岁的老太，七八岁的小孩儿也常讲的。就如同那时流行讲“老子”一样。无论男女，常常用了“老子”二字代替我字。

　　对面邻居有一个小女孩叫小玉儿，长得非常可爱，她就常常爱说老子，她的妈妈告诫她多少次，小女孩不要说老子，不文明的语言。她常常懊恨地自责：“老子妈妈叫老子不要说老子，老子不晓得么话，就是还要说老子。”旁观的人无不笑起来。

　　老子是自称的，但这烧包儿，却是专来用来称呼别人的，而且专指男人。那时但凡有一些打扮得入时一点，嘴上叼着一根过滤嘴香烟的男青年，在青石板上的街上走过时，隔壁胖胖的张姨总是瞪着眼睛，丢过后一句：“你看这个烧包儿。”她是半笑半骂，一面满满的对年青人的关爱，一面是对其潮流打扮的不满意。那走过后的，自然是听不到这话的，也有常常听到，也装做没听到。

　　烧包儿还有另外的含义，有钱的，把钱看得很淡，视金钱如糞土。这层意义里，做得最极致的便是那著名的父子宰相的子相张廷玉了，张廷玉在京做官，他的家人和吴姓邻居为了争两家相临地基修墙，几曾大打出手，其家人修书给宰相，希借宰相之力压压邻居，那宰相看后，只淡淡了回了一封家书：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其家人看后，不但不争地基了，反后退了三尺建墙，吴姓邻居见此，便也后退三尺，如此形成今天的著名的六尺巷。去年的时候，反腐大官王歧山还专门参观了六尺巷，不知是否有人告诉他，这不过是烧包儿的气势，“让他三尺又何妨？”

　　倘若没钱的，那就装阔，装得也混得不错的样子，不肯把自己的窘相显出来的。比如说，一个男人今年赚了十万元，过年的时候，朋友之间都要互相问一问的，“你今年还不错吧？”“今年不怎样，五十万还没赚到，过完年再想想办法。”一边叹息，一边从品袋里抽出软中华来。那问话的也立马从口袋中拿出一盒软中华来“抽我的。”“抽我的。”两个人互相客气着。

　　“兄弟我虽然在工厂里，可搞销售，抽烟不花钱的。”其实他那两条烟，还是请厂长批了一个月才得的。“哪里，还是你们树大好乘凉，现在就是国企吃香。”最后，是两个人互换了香烟，如果其中一个因有急事，来不及点着烟吸。那另一个不太急，就把这中华烟重放口袋里，又从内袋里掏出红塔山的来，自个儿忘情地吸着。

　　有空时，在桐城的大街上走一走。来来往往的很多豪车，宾利8，宝马750，保时捷什么的，哪些人开的是什么车，这些情况在桐城场子上混的男人都一清二楚的，因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那样的车，不怕贷款，只怕输了面子。

　　这烧包儿的特性促使着男人们追逐着钱时，桐城也从县变成了市。经济一直在安庆地区中称第一。然则虽则是称为烧包儿，却诚信得很。

　　曾经有一次，我和江苏宜兴一家做活塞膜剂的工厂陈老板联系，需要采购一些脱模剂。那陈老板得知我为桐城人，之后再三邀请我去参观其工厂。不拂盛情，我在出差上海回来时，就经过了他们那里，陈老板亲自接送，到他们那最有名的餐馆去吃饭。席间，陈老板说：“你们桐城人讲义气，我多年前和你们那里的一家塑料厂有过合作，后来那工厂倒闭了，还欠我两万元的货款。我都认为这笔货款回不来了。没想到过了三年多，那老板还记得我电话，打电话来说他又办了工厂，开始有些起色，要还我的货款。我将信将疑地给了银行贴，心想能还一万就不错了。没想到他一分不拉的全还了。”

　　同桌的还有两个广州供应商，也颇为感动，操着广东话，“这样的人实在是难找了，现在。”我才明白陈老板如此客气的原因所在了，他要在我这桐城人这里还一点心中的感动之情呢，因为我们脱模剂的业务还很缥缈，还没有实单，他实在犯不着如此客气的。

　　“这不算什么，”我缓缓说道，“桐城是桐城派文化的发源地，三百年文化的影响，那文化人的后代也不屑于做欺骗、赖帐的事儿。男人讲诚信，就是女人间婆媳关系都有所影响的。”

　　一桌子探询的目光聚过来。

　　“一般来讲，在我们原居民的桐城人家庭里，婆婆和媳妇总是住一起的，也总是和睦相处，从没见哪家媳妇叉着手作泼妇状和婆婆对骂的，也不见婆婆虐待媳妇的。若邻居们围观一家婆媳大战的，一定不是正宗的桐城派后人。”

　　“还这样的啊？”

　　“是啊，确实这样，如果婆媳吵架，他们家那烧包儿的男人也搁不住面子的。”

　　“烧包儿是什么？”

　　我不语了，这不要我从头说起？唉，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