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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夜路

发布于:2015-08-25 09:3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吊脚楼

  我儿时生活的村庄很偏僻,但景致出奇的美妙,那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村庄碧水四合,沙洲平坦而辽阔,浅滩处是一望无际的芦苇,高处生长着成片的野生棠梨树和柳林,无论哪个季节,这地方都是养眼的。但出行多有不便,只要动脚步,就得划船,上了岸,就穿行在芦苇和树丛之中,尤其是夜间行走,需要足够的胆量。

  那时,科学不昌明,村民信奉鬼神,人之生老病死都与鬼神有关。但凡走夜路的人,都是两眼直视前方,不敢斜视,生怕从芦苇荡和树丛中横杀出一个索命的野鬼,所以,谁要是走夜路,多靠嗓子壮胆,一边走一边声嘶力竭地吼几曲古戏或者样板戏,用以驱赶内心的恐惧。这种自我抚慰的行走,几无边走边唱的闲适和风情。

  后来,人们索性在出行的道路旁边,隔两里地就立上一尊“菩萨”,为的是驱鬼,给走夜路的人壮胆量。说是“菩萨”,其实都是简陋的制作,用一块木头,简单地雕刻成人的模样,用鸡血和黑漆把面孔涂得狰狞而恐怖。这些被用来恫吓妖魔鬼怪的“菩萨”多是一些古书上除暴安良的人物,比如李逵、鲁智深、武松、蒋门神,甚至孙猴王。

  芦苇、棠梨树、柳林,都是野生的,春天碧连天,秋冬时节,虽然萧瑟,但充满着碳铅画的韵味,这是大自然丰厚的赐予。风来,起伏的芦苇摇曳的是风的形状,芦花纷纷扬扬,舒展的是《诗经.蒹葭》的意蕴,尤其是濛濛春雨中,梨花带雨,柳枝婀娜,那是唐诗宋词中才有的古韵......这诗情画意中突然多出的一些不伦不类的脸孔,虽然给了夜行人的胆量,但乡村美景的协调和野趣被大打了折扣。

  这情景颇像在看电视剧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则“泻立停”的烂广告,败了兴致,或者你正在读一篇行文流水的散文,突然,作者硬生生地插进一截名人名言,让你窝气,全无胃口了。前者毁了情趣,后者败了雅兴,觉得那横插进来的的名人名言就是给夜行人壮胆的粗制滥造的木雕。

  有一年,路过西安,在旅店里的《西安晚报》读到一则消息,说次日《美文》杂志的常务副主编穆涛先生要到西北大学演讲。那时候,我并不熟悉穆涛,只读过他在《美文》上写的“编稿人语”,那风格质朴、老道,是贾平凹的风范,而贾平凹的文字,他的书法,他的人格魅力,都是我景仰的,尤其是他的“大散文”观,主张散文不能囿于乡村的炊烟袅袅、河流、桃花,或者鸡犬相闻,只做耕读作家,散文要关注民生,要体现出文学的精神内核。这是一个有历史担当的文学家才有的文学主张。

  因为贾平凹,因为穆涛先生的“编稿人语”,更因为我对西北文学人的偏爱,我走进了西北大学的讲堂。穆涛先生的讲题是《散文的写法》,是给西北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的文学讲座,题目和语言都比黄土还要质朴,两个小时就讲了五句话,即说人话、说家常话、说实话、说中肯的话、说有个性、有水平的话。他说,写散文忌讳东一句西方学者如是说,西一句中国先哲如是说,满篇都是名言警句。对此,他打了一个比方,说夜深的时候,在郊外或者偏僻的小巷,不时会听见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高声唱歌,而歌者并不喜欢音乐,他是心虚害怕,用歌声个自己壮胆。

  这话实诚,也切中了时弊。书店的架子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做文章的材料书籍,关于智慧、挫折、孤独寂寞、感恩孝悌的名言警句,分门别类,好似超市琳琅满目的货架,按需索取就是了。这工具是应试教育孵化出来的怪胎,很受中学语文教师的青睐。中外名人一大溜,他们的一个嗖嗝,似乎都是可以用来为自己打气撑腰的。

  《新周刊》的副主编蒋方舟的母亲尚爱兰女士是我多年的朋友,蒋方舟是个早熟、聪慧的孩子,读小学时就出书了。读初中的时候,她的床头就堆满了尼采、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的书籍。我问她,读得懂吗?她一笑,说,懂一些,不全懂。她还说,因为常有媒体采访,我要说几句圣人先哲说过的话,显出自己是有学问的。前几日,她在一篇文章中披露了这一细节,我电告尚爱兰女士。她笑了,说蒋方舟过去玩的游戏,今天的许多大人还在玩,不仅文学人拿前辈撑门面,世俗生活里拉大旗当虎皮的事也是香火不断。我想,其实远不止于此,一些贪官贪了钱财,也是会用一种东西来壮胆的,一是振振有词自话自说的清口,二是侥幸。这是题外话,不说好了。

  凡是读书人,都有一种感受,平实的文字,也许就是不平凡的文字,所有矫揉造作的文字,或者借助名人名言打点文眼的,掩盖的都是虚空,林语堂的闲笔、周作人的小品文里,看不到一句借古人造势的话,他们写一条小狗,写的是狗的形状、性情,而读者看到的不单是狗的可爱,狗的忠诚,还有狗背后的人的奴性。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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