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妙宽:城市的繁华背后埋葬着一个村庄

　　赖妙宽的长篇小说《城里城外》研讨会近日在京举行。与会者认为，小说从一起爆炸案引出了农村妇女叶苋菜的命运悲剧，由此进入对乡村“田中央”城 镇化进程的描述，触及了农民心理和乡土文化在这过程中所遭遇的强烈冲击和由此引发的巨大失落，是一部颇具思想深度的乡土题材小说。研讨会后，作者赖妙宽接 受采访，对小说进行了深入的阐释。

　　记者：小说在申请“2008年度中国作协重点扶持作品”时原题为《引爆过程》，现在出版却改成《城里城外》，有什么特别的考虑吗？

　　赖妙宽：《城里城外》确实描写了一起爆炸案，但是这起爆炸案并不复杂。叶苋菜通过遥控爆炸装置把自己的前夫叶水木及其妻儿炸死在虎渡桥上，警方 通过现场留下的呼机残骸和花格衬衫，然后询问一些相关当事人，很快就确认了凶手。小说叙述的主要内容不是爆炸案发生的过程，也不是警察破案的过程，而是对 叶苋菜作案动机的分析，因此以《引爆过程》为题可能不大合适。小说通过叶苋菜这个案件带出了广阔的农村背景，描述农村在城镇化过程中所产生的阵痛，探析 “城里人”和“城外人”融合起来的可能性，因此《城里城外》这个书名更加符合这部小说的实际。

　　记者：小说一直在探寻叶苋菜作案的动机，但直到作案者被判死刑，记者沈力也没弄清楚这个案件为什么会发生。您能谈谈吗？

　　赖妙宽：小说中提到叶苋菜的多个作案动机：一是因为叶水木的软弱无能，害得她父亲被淹死，这在叶苋菜的心里始终是个结；二是她听到叶水木用一种 轻蔑的语气谈论她，要知道他以前在自己面前可是诚惶诚恐的；三是叶水木在离婚后凭借她给的本钱赚了大钱，并试图回来当村长，但这是叶苋菜绝对不允许的—— 叶水木这个“软母”怎么可能跟她父亲一样当村里“喊头声的”，并且这会威胁到村支书叶武荣的地位。但从根本上说，是叶苋菜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对人生怀有 的那种迷茫和绝望导致了案件的发生。叶苋菜本是个积极上进的女孩，在香洲二中时是跑步冠军，但因为是农村户口而无法参加省里的比赛，于是发誓以后要成为一 个城里人。通过做生意，她有钱了，住进了城里，但城里人不承认她，说她就像个“地主婆”，再加上生意的失败，亲情、友情的变质，叶苋菜彻底感到人生的无 望。

　　记者：叶苋菜的事件说明，“城里人”和“城外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隔阂，两者是很难走向融合的，这其中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赖妙宽：小说中描写了上世纪50年代叶陈两家的交往情况——叶进春是“田中央”的农民，陈大谷是香洲市民，两人结为拜把兄弟，来往频繁。后来， 叶家连生4个女儿，陈家连生4个“带把儿的”，于是约定，如果第五个还是照原来趋势，两家就对调。这样，陈家的第五个儿子就变成了叶水木，而叶家的第五个 女儿也成了陈宝凤。这说明当时的农民和市民之间根本没有什么隔阂，不会说市民看不起农民，甚至农民因为拥有土地而更有自豪感。可是后来农民慢慢萎缩，觉得 自己比市民低一等，总想装成市民的样子，掩盖掉农民的身份。这其中主要是因为我们这样一种城乡二元的结构，以及人为对个体身份的设定。而令我心痛的是，因 为我们人为造成的不平等，对人造成了那么重的创伤，酿成了那么多的悲剧。

　　记者：“田中央”变成“在水一方”后，农民和市民住进同一个高级楼盘，互相交往增多，这是否会给两者间的关系带来新的曙光？

　　赖妙宽：房屋距离的拉近，不意味着心灵距离就立刻能拉近。他们住到一起后产生了一系列的矛盾冲突，这是不可避免的。但若干年后，或者到他们的下 一代，这种人为的身份差距会慢慢消失。实际上我在小说中已经预示了一种光明。小说最后一章写 “在水一方”来了小偷，去抢某个市民家的东西，市民们都躲在楼上看热闹，没人敢吱声。只有“棍锤”这个农民敢挺身而出，结果却被小偷刺残废了，家里失去了 顶梁柱。通过这件事，市民们对农民刮目相看，开始进行一些自我反思，积极为“棍锤”筹集医疗费，并给“棍锤”的儿子补课。在这起“盗窃”事件中，被抢东西 的那家人一直不敢站出来承认，因为怕小偷上门找麻烦，这无疑是对市民提出一种尖锐的批判。这些描写实际上就是为了弥合市民和农民之间那种人为的身份差距。

　　记者：对爆炸案的叙述，按照顺时序应该是记者沈力和指导员寻找线索，最终破案，然后再对叶苋菜进行审问。但您在他们还在寻找凶手时，不时地插入一两段沈力对被抓后的叶苋菜的采访，这是否会造成小说结构的混乱？

　　赖妙宽：这是一种交叉切块拼接的结构，是我煞费苦心的地方，线索不会乱的。按照线性的时间进行叙述，就像我们刚才所说的，破案就成为了叙述的主 要内容，但这个案件实在是没什么好写的。记者沈力和指导员的走访调查，与其说是为了破案，倒不如说是为了把叶苋菜所生活的“田中央”描述出来。他们走到一 个地方，我就可以写跟它有关的往事，如果这件事跟叶苋菜有关，我又将叙述转到记者沈力对被抓后的叶苋菜的采访，听她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通过两条线索的 交叉，可以让小说具有一种历史的纵深感。记者沈力和指导员赵建国这两个人也是我特别设置的，我试图通过他们之间的对话把“田中央”这个乡村大背景讲述出 来。如果没有这两个人物，就只能像传统小说一样，用第三人称展开叙述，动不动就跳出来大段大段的叙述和议论。

　　记者：小说前十四章主要讲的是叶苋菜制造的爆炸案，后六章主要是写“棍锤”为当村长而砍伤叶武荣。有评论家认为应该删掉后面与爆炸案无关的内容，您怎么看？

　　赖妙宽：在叶苋菜被判死刑后，有关爆炸案的叙述就终止了，但是整个爆炸案跟“田中央”的变迁是有联系的。甚至可以说，有关爆炸案的叙述，重心不 在于爆炸案，而在于“田中央”的城镇化的进程，以及农民心理的变迁。因此，后六章关于“棍锤”和村庄最终变成高级住宅区的描写与前面是有内在联系的。实际 上，“棍锤”这个人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也是跟村长竞选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