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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的灵(5)

发布于:2015-12-24 08:4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西门

  (五)树下即门前

  姜砚给姜戎安排的房间窗户往外望过去就能看见一棵大榕树。当家家户户的灯火熄灭,月色下还依稀能辨认出它的形状。榕树的那一边就是姜戎自己的家了,家总是一个能让人觉得安心的地方呢!所以那天晚上姜戎睡得很好。

  婚礼即将举行,姜戎帮忙姨妈布置着新房、聊着新娘子。新娘子是姜砚的大学同学,几经辗转两人才终于走到一起。新娘子现在住在酒店里,典礼后才接到家里来。

  “妹!等下我们出去走走吧!你好久没回来了。”姜砚跑进房间兴奋地说着。

  “你这个新郎官这么闲吗?”姜戎想到自己其实也有回来过好几次,不过每次又都匆匆离开了。

  姜砚笑着揽住姜戎的肩膀,“再忙也得陪你这个妹妹啊!”又笑了笑说:“让他们去忙,我正好偷偷懒。”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四处奔波流浪......”姜戎走在前面大声地唱着,“哥!你看,山还在那里远远的能看见,水也还在这里,没什么变化嘛!”大声说着话。

  “是啊!虽然有了更多新房子新路,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呢!”

  “嗯啊!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走一边唱‘乡间小路’,很符合那种情景,对吧?”

  “那是小姨带我们去奶奶家那边的时候啊!我还记得这首歌是小姨教的......”

  家乡习俗,外婆奶奶都称呼为奶奶,就像千念称外婆为奶奶,姜砚口中的奶奶就是他们俩的外婆,他口中的小姨就是姜戎的母亲。

  姜砚噎住了话担心地看向姜戎,姜戎耸耸肩说:“没事!”

  “怎么?其实你到现在还没办法说服自己吧?”

  “要怎么说服?已经发生的事解脱不掉,忘不了,也没办法不去想起啊!”

  “可是你也不要这样深地责怪自己啊,并不能说是你的错,你也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不是吗?”姜砚一直没敢提起过这事,这次他是真的着急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任性,他们也不会在去接我的路上出意外啊!所以,这是我的罪过推脱不掉的。但是哥,你知道吗?我并没有很深的自责,因为这种自责与我所体会到的对失去他们的那种伤心是根本不值一提的。”

  姜戎说完就加快了步伐走出老远,姜砚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单薄,又好像能承受住一切的脊背......

  “诶!老天怎么可以让这么善良的你承受这样的事情呢!”姜砚自言自语着。

  午餐后,姜戎呆在房里,坐在床沿下地板上的阳光里,望着那棵榕树,那棵榕树太大了、枝叶太密了,根本不能透过它看见任何东西。

  下午,姜戎打开了自己家的门,许久没有人住,空气里充满了生冷的灰尘气息,阴阴凉凉的。

  她只是站在门口。这个充满太多回忆的地方,到处都有父母的身影。多么想像每次玩到忘记回家吃饭的时候,爸妈生气地骂:“终于知道回来了啊!”可惜这次,还有那次,今后的每次每次,她再也看不到他们生气,再也听不到他们说这句话。

  她没进门,就又把门锁上了,走向念儿家。

  往念儿家方向的视线被几棵榕树挡住了,严严实实的。她先径直走过一条红色的小径,再在树荫里绕过几圈,就站在了围绕在念儿家的那片绿绿的草坪上。因为是冬天,草坪显得有些荒芜,如果是夏天,还能看见繁茂的野花、闪动的蝴蝶。

  姜戎踏过了草坪,推开千念家的木阀门。本以为依旧是杂乱无章的院落却落得整整齐齐,落日为洞开着的大门镀了金,习惯了光亮的眼睛瞧着屋内觉得有些阴暗。姜戎反复感受着自己周围充斥着的人烟气息,她被这莫大的惊喜晃得激动不已。“念儿和奶奶回来了?会不会是念儿和奶奶回来了?”她心里这样想着。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奶奶!念儿!奶奶......”她一边叫喊着一边往屋门口冲过去,兴奋到喘着粗气。就当她要跨进屋内那一刻她听到了那久违的温暖呼唤:“戎儿!”姜戎听见了,热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循着声望过去,她看见奶奶撑着门帘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当是谁这么大呼小叫的,是你就不奇怪了。”声音语调有着老人家特有的沧桑沙哑,平平常常的姿态,看着姜戎一如很久以前数数次次的眼神,中间这几年好像根本不曾存在过,一切都回到最初。

  姜戎跑到奶奶姜清的身前抱紧了她,眼泪落在了姜清脊背的衣裳上。姜清拍抚着姜戎的背:“好了好了!长这么大还要撒娇!”

  姜戎擦了擦眼泪,张望着屋内外,急切地问到:“奶奶!念儿呢?念儿也回来了对吧?你们这几年都去哪了呀?都不给我个消息,好心狠呀!”

  任由姜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姜清缓缓走到客厅的椅子上坐下。“戎儿啊!你别找了,过来坐下,念儿她不在呢!”

  姜戎应了一声就坐在奶奶旁边的椅子上,一边仔细瞧着奶奶一边问着:“怎么?念儿出去有什么事去了吗?那等她回来我一定躲在你身后然后吓吓她!奶奶,你们这几年到底去哪了呀?”

  姜清用她布满皱纹枯瘦的手扶起额上几根花白的头发附在耳梢上,又用双手握起了姜戎的一只手,摩挲着。她看向门外的落日,眼神里尽是开阔,仿佛什么都已看过了,眼睛显得倦怠,仿佛不想再看什么了。

  “我这几年跟念儿的妈妈去住了,谁知道那个狠心的女人怎么会想接我过去呢!”

  姜戎听到这句话觉得怪怪的,疑惑地问:“念儿也跟你一起去了吧?是吧?她也被她妈妈接走了!”

  “念儿肯定会陪着我啊!我先问你戎儿,你遇到末儿那小子了吧?”

  “嗯!是的!奶奶也知道呀?”

  姜戎想:奶奶跟千末已经很熟悉的样子了,怎么问千末他知不知道奶奶的消息他又不说呢?奇怪!

  姜清又问姜戎:“那他有没有把那颗七彩石交给你?”

  姜戎点点头:“嗯!有啊!”

  姜戎急了,越来越疑惑,她反过来握紧了姜清的手:“奶奶,我觉得很奇怪,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念儿她现在到底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奶奶你又怎么知道那颗石子?”

  姜清犹豫了一会就站起身,“这个还是让念儿她来告诉你吧!跟我来!”

  姜戎跟着走进了姜清的房间,以前这里都是姜戎和千念玩耍的禁区,但还是有偷偷溜进来看看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秘密,有一次发现书架后边的地上有一扇门,但落了锁。

  姜清推开木轮式书架,现出地板上的木门,解开紫色衣袍的第一粒纽扣,从脖颈上摘下一枚样式精美古老的钥匙,解开了锁,拉开门板贴在地板上,可见一段长长的阶梯通下去。姜清用手电筒照明着走下去,姜戎跟在后面。

  家乡的人都称那棵最为古老的榕树为守护神,姜戎也是从小就看见不少人参拜那棵榕树,也听说过不少关于那棵榕树如何如何灵验的传说。

  偶尔在深夜,榕树下坐着一个神秘的女人,没有人见过她长什么模样。据说她可以和死者的灵魂通灵,有什么话想对已逝的人说,可以透过她的身体传达。姜戎跟着她妈妈去见过她,一个阴暗的晚上,空气是潮湿的,四周充斥着香火味。那个女人包着头巾只露了两只眼睛,手里捧着火烧了几张画满符号的冥币,嘴里念了念类似咒语的话,身体一阵痉挛,眼神都变了,之后就像一个木头人那样说话,号称是灵魂附体。姜戎妈妈是与姜戎的奶奶通灵,问了些她现在过得好不好的话,姜戎奶奶说脖子上的瘤还会痛,姜戎妈妈想让她抱抱姜戎,在姜戎一阵寒颤慢慢挪着步子靠近她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换了声音说:“不能碰我,她会被吓走!”回家后,姜戎妈妈就跟姜戎爸爸说:“你妈还没离开,她的脖子还疼,还有记得给你妈烧几把梳子。”姜戎觉得神神叨叨的有点吓人。

  楼梯通到一个房间,姜戎透着姜清手电筒散发的微光看见墙上印了一幅大的八卦图,另一边靠墙还立了许多灵牌,还看见许多显得很神秘的奇怪东西,姜戎紧张起来。

  “奶奶,这是什么地方啊?”

  “别东张西望的,呐!千念说写给你的信在这个抽屉里,我没来看过,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姜戎听到千念的消息就不再想其它了,急切地打开红木书桌的抽屉,入眼是一黄色信封,颜色黯淡了,上面沾满灰尘。姜戎拿在手上,掸掉灰尘,心里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姜清说:“这里光线不好,上去吧!”

  姜戎走在前面,姜清在后面打着手电筒,两人又慢慢踩着楼梯回到屋里。夕阳的光辉慢慢褪尽,天色开始暗了。姜戎怕姨妈他们等她吃饭,就跟姜清说:“奶奶,我先回去,明天再来看你啊!”

  路上,姜戎不断摩挲着信封,心里空洞害怕,难道只能等来这一封信吗?这里面就是结局了吗?她回想起千念的脸庞,终于下定决心打开它。

  凑着微暗的天色,坐在榕树的树根上,姜戎抽出几张被氧化的泛黄纸张,念着信。

  “戎儿,如果我不用写这样一封信,你也不用看这封信该有多好。

  好久没见了吧!最近可还好?那,千末好吗?

  我很想轻松一点、幽默一点给你写信。我知道你喜欢幽默,喜欢让你发笑的人。但是原谅我,你知道的,一直都是你让我感觉快乐,你做各种我意想不到的怪事,奶奶也说沉静的我跟你在一起也会变得活泼。

  或许我应该从最开始讲起。

  那时候千末还没走,我也从没叫过他哥,他先认识的你。从那个小池塘把你救起的是他,我们一起喊你名字,他让我像书上教的那样给你做人工呼吸。我跟你说一句话,你就喷我一脸水。

  你肯定在纳闷自己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我和奶奶却都很庆幸你不知道他。从水里救起你那一天正好是他离开的日子,后来他和他们去国外生活,有十年他都没回来过。

  有些事情我真想亲口跟你说,可这时候的你如此悲伤。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请奶奶等你好了告诉你,几年后告诉你,奶奶说她记不得记不得。所以只好这样,我让奶奶决定要不要把这封信给你看。

  还记得那天你坐在墓地旁,沙哑着声音说:“原来世上最悲痛的事是死别,那是比生离更令人感到绝望的。我不相信有什么天堂,就算有,又能怎么样,在这世上我只能摸着这墓碑跟他们说话,明知道他们听不见。兴许看着天空回忆,一遍又一遍想起他们的脸庞,明知道再也看不见了。在我的生命里他们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可是往后想要一起和他们分享的,他们都不知道了。最悲伤的不是生离,生离的话还能遥想,想着他们也在这世界上,就算不能见面那也是最大的安慰啊!可是......”

  我一字一句记得清楚,因为这是你最后对我说的话。现在我要走了,我不敢告诉你我去哪里。

  是啊!我现在,看着窗外的夕阳,或许这是我最后能看见的如此火红光辉的夕阳。至于明天的日出,或许明天下雨呢!

  我请奶奶告诉你说我去其它地方了而且还会回来找你,这样讲只是希望你不要以为从此我就永远离开你了,我希望对你来说我一直都在陪着你,你对我说的话我会听见,你想我了我也会知道,我还在这个世界上,你可以遥想我身边发生的事、想着我一定也在想着你,你落寞的时候可以拿我做寄托,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无意义的因为以后可以说给我听。今后也是一样。

  你会遇见千末,却记不住他,是因为奶奶说你如果记住了他你会在25岁死去,所以只好让你记不住他。我用我的灵牵缚着你25岁前对他的记忆,附在灵石上。

  你觉得好不可思议吧?这是我们家族绵延了千年的秘密,关于灵的秘密,或许再也无法传承下去了!

  如果愿力太重,还有些牵挂,不舍离去,灵就被留在世上。都说灵魂灵魂,其实灵与魂是不一样的。人死后三魂七魄都会散尽,唯独灵是对世上生灵的记忆,这种记忆的存在联系是相对的,每个人感受过的一切或改变过的一切都因生灵双方附着而存在。人死后灵会飘散着回到本来赋予他灵的事物上,所以说我们看到的一切物体或许原本就存在着他人的记忆。那些牵挂、愿力重的灵会带有记忆的色彩。奶奶会把我的灵用灵石收集,让千末带在身上,于是你25岁前关于他的记忆都不会存留,都会因为我的灵的牵引保存在灵石上。

  想来我们算是一起成长,却也分分离离,不管有没有一起,你都是最愿意花心思了解我的知己,是可无话不说却又可不说一句便深深理解的人。我一直怀揣着秘密,你也说过为什么总觉得我有时候显得好神秘像有事瞒着你,我对你没有透明但你也完全信任我,更是心疼着我、倾尽心力想要保护我的。你曾说我是你的亲人,其实我也把你当亲人看待,从6岁到18岁,从没有其他人可以像你一样,你是我最珍贵的朋友。奶奶说我骨子里带着冷淡,或许是的吧,所以从没有跟你说过我有多么珍惜你,现在全告诉你了。

  暑假在你上车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你,说没有办法履行约定不能过去了,所以你一个人上了车。我是因为身体实在承受不住,我想着如果我跟你一起去,然后一起回来,是不是叔叔阿姨就不会担心你是一个人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奶奶劝我说我并没有那样的能力。是啊!我好像一直就没什么能力呢!可是固执地、没有征询你意见就为你做这种决定,因为我希望你可以幸福着老去,可以活很久,你不会怪我吧?你会怪我吗?就算是搭上叔叔阿姨那份、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因为生命真是太宝贵了,许多人求之不得。

  我打了电话给姜子绵说我要工作请她照顾奶奶,她承诺了。可惜的是有生之年再没办法叫她一声妈妈,虽然她从来没有当过我妈妈,可是我还是在想妈妈的时候想起她这么一个人。

  不要伤心,不论生离死别都其实依然存在着的不是吗?因为这个世界上属于他们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消失,所以,不要逃避对叔叔阿姨的回忆,也不要忘记我!在这世上,我们都活在你的记忆中。

  写得很凌乱吧?很潦草吧!真想再多写一些,告别再长一些,可是奶奶要带我下去了,你知道吗?就是书架下面那个门,其实我早就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了,我从小就学这些,奶奶说如果不把握好时辰就没办法成功,所以再见哦!戎儿!”

  姜戎看到最后,把信纸塞进了信封里,揣进了口袋,她依然后知后觉,她还没办法接受。她跑起来,跑到姨妈家门口,没有看见站在门口张望她回来的姜砚。她好像听到有人叫她吃饭,于是坐在餐桌上僵硬地端着碗筷。她跟姜砚说:“哥,我等下再去一下千念家哦!太久没见,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姜砚发觉了姜戎的失魂落魄,只哦了一声。

  “明天一大早我就回来,绝对不会错过你的婚礼的!”姜戎对着姜砚笑了笑。

  姜砚嗯了一声。

  姜戎放下一直都是空着的碗筷,说了句大家慢慢吃,就冲了出去。她一路使劲地跑,终于跑到千念家,在门口就大声喊奶奶,可是并没有人应她。她冲进屋里,屋里没有亮灯,到处都没有奶奶的身影。她走进千念的房间,按开电灯,掀开铺在床上的用来挡灰尘的白布,然后坐下,一遍一遍地仔细看千念留下来的那封信。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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