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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尽的驴事春秋

发布于:2015-08-06 16:0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吊脚楼

  拿动物的习性或者动物的某个器官来骂人,算是国粹了。说人笨,就是笨猪;说人嘴馋,就是馋猫;媳妇偷人了,丈夫就是王八;一个人要是毒辣了,就是虎性。但这些被用来贬损人的生灵也有讨巧的时候,比如说,要是一个女人温顺了,可以说她像猫一样柔美,甚至就是一只波斯猫;谁要是有些韬略,当用虎胆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了,就连乌龟王八也有令人羡慕的时候,比如它的阳寿就是许多讲究养生术的人所崇奉的。这一正一反的褒贬揉捏,纯粹就是实用主义心性在作祟,一切从自我需要出发,想咋说就咋说。这是人性最诡异的地方之一。

  唯有驴是个背时鬼,驴身上所有的器脏都是可以用来骂人的。不懂孝慈、感恩的,是驴肝肺;脸孔生得瘦削,叫驴脸;说话语无伦次、不得要领,叫驴券;谁要是凶残恶毒了,就是驴王;身材细溜,肤色白净的,本是敏捷、清朗之人,却被戏谑成驴颓。何谓驴颓?驴颓就是驴的生殖器。就连文化经济领域,也少不了驴骂。谁的文字粗糙了,当然是驴鸣犬吠;高利贷呢?干脆是驴打滚。

  早先,我一直疑惑,讲究属相的中国人,在组合十二生肖时,连猪狗都成了某种图腾,为什么忍辱负重的驴不能忝列其中呢?后来似乎懂了缘由,原来讲究生相学的国人是很看重人生之祸难福祉的,也习惯自己给自己作揖,哪怕是在动物身上,也要挖掘出能显摆的元素。忠诚的狗,哪怕是一条疯狗;彪悍的马,哪怕是一匹野马;灵巧的蛇,即便是一条毒蛇,都可以照应内心深处的某种期盼,唯独一文不值的驴,满身都是晦气之物,当然不能给人性描红画绿,只有界外于此,沦落到总是遭人奚落的田地。

  我最早听的寓言,也是关于驴的。说一头驴驮着一个员外路过街巷,满街的人拱手作揖,一跪三拜地恭迎。驴,很是得意,驴腿长了脚力,尾巴欢畅地摇着,嘴巴里“嗯昂嗯昂”地叫个不停,它觉得仿佛全城的人都是自己的臣民。待到员外进得衙门,衙役系了驴,飞起一脚踢了驴腿:“真他妈的蠢驴,你以为那跪拜是给你的?那是跪给员外的。”

  不谙世相的驴尽管挨了衙役一脚,但它不晓得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所以,这一脚是无论如何踢不醒驴的。驴从来都不曾上过台面,没见过大世面,它的命运是遭人差使的,一生的活计要么是驮,驮物驮人,行走的都是荒山乡野,要么是被人蒙住眼睛、箍住嘴巴,一圈又一圈地围着磨盘转,它的方向是模糊的,欲望是被遏制的,它的单纯、率真无法辨别享受掌声、跪拜是要有资格的。驴压根儿不知道,在一个等级森严的语境中,所有的物主都在三六九等的定格中,同样的声音,从一张嘴巴里出来的叫圣旨,从另一张嘴巴里出来的叫驴叫;同样都是人,有的叫皇上,有的叫臣妾;同样是说话,有的叫幽默,有的叫驴头不对马嘴。

  不过,驴也风光过一次,曾被老虎当做“神”敬奉过,尽管是短暂的。那是它被好事者运到贵州后,着实让老虎受了一次惊吓。“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然......”“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已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但时日一久,驴,终于还是被老虎看破了,它的把式也就“嗯昂”一声,或是“碲踢”一招。黔驴技穷了,终敌不过山大王,被老虎吃了。

  所以,身在异乡的黔之驴,并没有在柳宗元老先生的《黔之驴》中讨到好的口彩,它只不过是柳宗元笔下用来骂人的道具。当初,我读《黔之驴》的时候,老师说,学习寓言,关键要领会寓意,《黔》文的寓意就是,貌似强大的东西并不可怕,只要敢于斗争,善于斗争,就一定能够战胜之。今日想来,觉得其寓意并不止于此,或者说,还有些牵强。这个寓意显然是读者站在老虎的立场得出的结论,黔之驴,也许就是柳宗元用来泄私愤的。

  官场上的文人多有通病,心里惦记着仕途,嘴巴却又是清高的,一旦落魄后,就是所谓的归隐,而做了隐士也不忘捏造一个意象,据此把朝廷骂个狗血喷头。这是古代文人的功夫把式,李白们都曾经做过。唐顺宗永贞元年(805),柳宗元因参加翰林学士王叔文领导的政治革新运动失败,被贬为邵州刺史。在被贬途中,朝中有人认为贬得太轻,又被贬为永州司马。唐宪宗元和十年(815),虽然柳宗元被召回长安,但也就一泡尿的工夫,他们又被放逐到远州做刺史。多年的贬谪生活,使他的身心备受折磨,四年后病逝于任所,年仅47岁。

  联系他的终不得志的宦官生涯,不得不说,柳宗元的一支笔就是一把铁扫把了,极尽讥讽。就说老虎和驴的过节吧,柳宗元从写老虎的畏驴、察驴,再到最后的吃驴,都是有明显心理对应的,老虎的变化过程都是围绕着对驴的观察和反应作出的,全文明写虎的深谋谙练、谨慎精明,暗写驴的麻木不仁、愚不可及。这样,驴的形象便活龙活现了。明眼人一看,就晓得柳宗元的隐喻了,谁是精明的老虎,谁是愚不可及的蠢驴,哪里是官场的险恶,哪里是柳宗元的郁闷,该是很明了的。

  不过,在动物中像驴这样与古时文人结下渊源的怕是不多,这或许是驴的福分。骑驴吟诗就像煮酒挥毫一样,是古代文人的一大嗜好,据说,李白、孟浩然、秦观、陆游等诗人、词人的许多佳作都是在驴背上哼出来的。对此,钱钟书在他的《宋词选注》中打了一个很贴切的比方,说驴是“诗人特有的坐骑”。也是,高头红马、雕龙花轿是权贵的,潦倒的文人骚客只能倒骑毛驴、恣意山水了。杜甫一声穷困潦倒,四处飘零,骑驴子是他的不二选择,所以,他只能“平明跨驴出,未知适谁门”(杜甫《示从孙济》)。李贺呢?“关水乘驴影,秦风帽带垂。”(《出城》)写到自己落拓的样子时,也是一副戚戚然的神情,连帽带都了无生气。“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剑门道中遇微雨》),陆游写这诗的时候,他已经官至严州太守,想必是花轿侍候,断不会骑毛驴的,但诗文中描述的依旧是一介书生“细雨骑驴入剑门”的落魄景致,细雨斜,剑门阔,此时,作为宦官兼诗人的陆游,写的是仕途的的悠闲,还是一场亲民秀,既不知,也难考,权当是权贵对驴的一次不经意的恩赐吧。

  “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典故。驴背上居然有“诗思”,该是驴儿的造化了。其实不然,长安灞桥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场所,把酒问月,折柳相送是文人墨客赋兴的习惯,灞桥拱月,秋月流觞,风雪湿踪,都是诗兴大发的由头,与你毛驴何干?你只是诗人不得已而为之的胯下之物罢了,与诗词是毫无干系的。愤怒可以出诗人,驴背倒不尽得就能驮得起一个落魄诗人的忧愤。“雪晴驴背兴无穷”(唐彦谦《忆孟浩然》),灞桥之上,雪晴之时,诗人念故友、忆旧情,便有诗情勃发,这无穷之兴来自雪晴后的和风丽日,驴背只是诗人放荡林泉之间的坐骑了。

  但是,对于驴,我是不吝啬赞许的,它性情温顺、敦厚,好使、好养、好骑,忍辱负重,要它推碾拉磨,它就闷着头,脚踏实地,不舍昼夜地一圈又一圈地推拉;要它驮物驮人,它就从容而进,不疾不徐,一步一个脚印。这可是满世界都需要的一种精神啊!

  驴肉细腻可口,嘬一口都是唇齿生香,这是所有食客共同的味觉体验,也恐怕是人类对驴最高的一致性褒奖了,至于驴肝肺、驴血还能入药,或者驴马杂交后,如何产生一个生命力强大的物种,那是郎中和遗传学家的事,在下不可瞎说一气,不然就是驴头不对马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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