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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的足迹

发布于:2013-10-22 14:4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黎宇清

  一、小引

  自苏州返归,已过去几日,可是,那儿的古味的房子,浸在水里的墙基,小河,河上石桥,河畔依依的柳,还时时随意地组合为一些斑斓的影像,当我的思维空闲着的时候,来占据我的脑际,让我重得在苏州一般的意味,不过略朦胧些,也略诗意些罢了。都说余音可以绕梁,这样看来,风色景物,有时也满可以有这样的效果。

  然而真要认真回想一下在那儿的几日,又真觉太急促,太匆匆。怎么能不匆匆呢?苏州的名气那样大,古迹那样多,名胜那样多,而我不过在那儿游逛了三日,连说浮光掠影也怕有些不够格儿,因为即使浮光,即使掠影,三天也是远不够的。去前怀着满心的渴慕与想象,归后又揣着一肚子的不满足,好似一场久盼的电影,好不容易等到上映,刚看了一会儿却停电了。对于我,这就是苏州!不过,到底还是去过了呀,虽然或许只是留下了那么几个的脚迹。

  二、寒山寺

  姑苏是苏州的另一个名字,听去古味十足的,只一提起,细心而博学的人可能就要想到许多的故事。我不博学,也不大心细,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是张继的枫桥夜泊,另外就是金镛先生笔下的姑苏慕容。又因为不心细,关于姑苏慕容我说不了太多,而且我也没有去寻与他相关的遗迹,因而只好一笔略过,以免跑题或矫做。但我却到了并且首先去的就是寒山寺。它的名气大约就始于张懿孙那首《枫桥夜泊》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我以为这是一首极难得的好诗。本只是他个人的一点愁绪吧,三言两语地那么一说,纵在千年后还能撩人感绪。不论什么时候读起来,都是周身清寂,满目凄凉,好像整个姑苏城永远就只是那样的寒秋似的。所以,我虽晓得这是一首人人熟知的名诗,本没有列出来的必要,但也相信列在这里是没人会觉得厌烦的。

  我在寒山寺里看到了太多的这首诗,题写出来风格各异,可惜我不懂得书法,说不出即使些微的所以然来。好在我也不是为这些书法去的,虽然我也在它们面前徘徊并照相,足足地附庸风雅了一番。我为的是听钟声,倘若能有一两个寺僧在枯坐,那是最好了。但是我没有见到;敲钟一次要另出钱,我于是并没有敲。其实,我最想的是能看到渔火,然后再听到钟声,渺茫地从远处传来,品一品那种清远而哀婉的淡淡悲愁。然而,这年头上哪找渔火去?而且,即使竟真有吧,倘知道传来的钟声是人花钱买来的,怕也就再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境可言了吧。而且,如果是我,可能还会想一想,那江上渔火,微茫闪跃,也是多少多少钱一盏买来的光亮么?

  好了,不再说了,这是很有点扫兴的。其实,想到这并非寒山寺所独创,心里也就略略能够释然了。况且,看不了渔火,看不到僧人,也听不到正宗的钟声,可到底还有别的可以品味的东西呀。爬那些古寺——大概并不古,但我愿意这么认为,将自个儿想像得跟文人似的,只要再有一点诗才,而且善书,就可以题上一首诗了,可谁让自己差太远呢?小的塘池,上浮着散乱的萍草,下面却是游鱼,而院墙周围,疏疏地长着纤细的俏竹,不管怎么说,这样雅的境界,在我,也算是久违的了。

  不过,没有僧人的寒山寺,再怎么说也有些对不起这个名字,但愿只是我没有看到吧!

  三、虎丘

  据说,苏子曾经讲过“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的话,但我现在也还不知道这出自什么地方。又据说,夫差与西子曾在这儿住过,苏州本是吴中胜地,这倒是很有几分可信的。那么,这一定确是一个好去处。

  于是,离了寒山寺,即刻就往虎丘去!

  但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呢,我先前是一点也不知道。而这个名字,听起来又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这自然多半是因为我的寡陋——它能与虎产生什么关糸呢?而既名之为丘,那自然是一座低缓小山了,我想。果然是一座小山呀。我曾经登过故乡的蒙山,宜春的明月山,兰州的兴隆山,济南的千佛山,风姿自是各异,但有一点是一样的:爬起来可真累!可是去虎丘呢,散步似的,走走看看,就到了所谓望苏台,是虎丘的最高处,可以俯望姑苏城了么?

  苏州是一个平原,长江流淌到这儿,已没有了再多的气力,泥沙淤积下来,构成一个冲积平原(这是对高中地理知识的一点模糊印象,但愿没犯什么太可笑的错),全地平旷地展开去,有一座虎丘,实在很难得了。所以,据说,苏州人都把它当作山来看的。我想,这同居延海的被称作“海”,贝加尔湖先前叫作“北海”,大约是同样的道理,谁让咱这儿水太稀奇呢?!人类——至少中国人——自求慰安的心理,实在是无处不显,也实在是高明得可以!

  在望苏台,一眼展开去,似乎可以直到姑苏城的边际?只是我去的时候已是清明,木叶正欲葱茏,而又一个个的身材高俏,比肩亭立,因而很遮蔽住了欲远去的视线,等穿过这层林,所见已是很斑斓的碎影了,实在看不大真切。但是,望苏台的名实相去总还不算太远。而且虽然望不了“苏”,从这儿看面前的缓坡,意境也真好。山坡下正开着成片的诸葛菜,白中带紫的花,浅绿色的叶,铺开去,而别的树别的草,也各自长在自己的领地,安安静静地,相互没有一点声响,一点也看不出纷争。自然的谐和,才是真谐和,人造的和谐相形起来真太伪了,也太机械了。

  在望苏台,几乎时时处处都是在薄淡的林阴中。林阴,尤其是春天的林阴,最是我所爱的。我最喜在林阴里仰天,细碎的零星的白或蓝的天,嵌于密叶隙罅处,引人遐思,也叫人想冲破碍阻,求得一片豁然的境界。但那碍阻,即疏密正宜的绿叶,本又是多可爱。因而在林阴里,我总觉得不管怎样都好,即使阻碍也阻碍的可爱,这在现实中是绝不能的。我的校园里也有林阴,但是树不如那样高,也不如那样密和自然,因而略显贫弱些,虽则如此,我每天饭后,还要在那些林阴里散会步。现在在这片自然而十足的林阴下,我觉得很为满足,尤在疏疏的风起来的时候。更且,树上还栖着一只一只的白的鸟,大小如白鹭,而形似鹤,鸣声嘤嘤,雅化了这本来就是的雅境,不由地想起了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哎,真羡慕隐士们的生活呀!

  在虎丘麓,有陈佩忍讳去病先生墓。陈先生在民国是风云人物,离我们的时代也不大远,这让我很想写一段怀古的话,来表达一下我的心志。可是啊,我对佩忍先生知道的太少,而且,我又能有什么心志呢?纵便有吧,在这样芳芬木秀的佳境中,也早化去了,只想着有一天能放浪形骸之外,寄情山水之中,这也太没出息了,不是么?好了,说得有些远了。

  往上去有西子疏妆台,是一个小而幽深的溪峡,两面青壁,其下一泓泉流,色深而境清,即是当年西施汲水疏洗处。西子也向为书生所寄梦。我虽当不起书生的雅号,只当得学子的俗名,但一提到西子,脑中也立刻浮现出一位美人的形象来。更且是在这样的境界中,遂总觉得山林间会突然走出一个绰约仙子?好吧,莫非又要像屈子那样作一篇与神女相关的诗赋么?我哪有那个才情,像这样地把先前的雅士胡乱地与自己攀扯,连我自个儿也觉怪难为情的。

  虎丘也有一个原名,涌海峰。苏州距海不远,是说它像海涌余波么?总之我觉得倒比它的现名要来得好,来得更有气势,更能引起人的想像。可惜没人听我的,不然,就恢复它原先的名字,那多好!

  四、周庄

  不管寒山寺或者虎丘,再蠢笨的人,像我,也很可以写一点话来夸说夸说。因为你尽可以将它们看作是一个一个元素的构成,于是只挑着自已所喜爱所熟悉的来写一点,像我前面所做的那样。譬方说寒山寺吧,你可以谈一谈钟声,可以说一说寺楼;对于虎丘呢,可以讲一讲望苏台,讲一讲西子疏妆台,如此也就可以了。但对于周庄,这样可就不行了。倘将虎丘或寒山寺各看作是一本山水画集,周庄就只能是单独的一幅山水画;对于前者,你可以挑出一两幅代表性的画作来品一品,只要到味,完全没什么不可以的;但对于后者,你却绝不能单挑一角的山或一处的水来说,必得得到全体的神韵才好。而这,对于我,蠢笨的人啊,是很有些困难的!

  水,我以为确是自然的最可爱最绝妙的创造。她的灵动,她的无形无臭,她的无所不在,实在是得了创物者的精髓,在我看来,是别无一物可比的。老子对她的赞誉虽带有功利性,我不大喜欢,但到底也算道出了她的一点儿精神。倒是希腊先哲泰勒斯的话,我以为是得到了整个自然与水的神趣,他把万物看作由水构成,有人认为荒谬,我只能一笑,然后对他们说:这是我最爱的一个哲学命题。雪芹先生也有一个比拟,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以为“女人的骨头是水作的”,只这么一句话,就够让人钦服了,那一大部的《红楼梦》倒像是没那么大的必要。

  周庄素被看作中国水乡第一。由溪而河,由河而湖,古朴的墙基生在水中,水面微微起伏,墙面的湿痕,随之隐现,如须的青色苔藓,也随而张合,整个的古镇都像是在水中滋养着,生长着,丰满着。倘使我先前的预设没有错,对于周庄,“必得得到全体的神韵才好”,那么,我以为这神韵首先必得在水中找寻。

  屋子是临水而筑的,尖顶低檐,檐上覆着青瓦,古风盎然,下正对着溪河,倘下雨,雨水直入河中,那会是怎样一种清响呢?天正明丽,遂不由祈求起一场临时的春雨来了。屋子建得密,小巷窄狭,仰头只一线天,但必有一两处隙地,长着各色的树,与边上屋子一齐映在水中。路是石板铺就的,隙罅处生着齐地的青草青苔,看着它们,无论什么节候,也让人感觉脚下湿滑着似的,像这样的晴天也不例外。是啊,青草青苔,不也是水的别一种形态么?

  桥真多,百来步即有一座,坐在一桥上,可以近看另一座,远看另两座,三座,倘或不是水流蜿蜒,一定可以见到更多;倘说周庄人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我是信的。水分合处,常也就连着建几座桥,双桥是周庄的名景,便是在两水交处,各搭着一座石桥,倘坐在小船中,刚过了一个桥洞,拐个弯,又过另一个桥洞,那才有意思哩。桥全用一大块一大块的石砖搭成,缝隙照例生着青苔,间以一两棵蕨草,侧伸出幽青的枝叶,桥也是好美的吧,这可不都是她们的饰物么?有桥的侧边甚而长着一棵梧桐树,正稀疏地着着半开的花骨朵儿,这就更有意趣了。水养着桥,桥生着草与树,树上正开着花,在别处可真不多见。

  船娘,虽然他们自己未必这样想,但在我,实在是太让人羡慕的一种工作。摇着橹,唱着吴音,水声伴奏,于清流中缓行,是满可以入诗入画的了。水养着人呀,我又开始想像着她们的柔婉了。遂又想起沈万三,又想起周庄人的睿智,智者乐水,可不是么?岂止人呀,连食物,那味儿也与别处不一样呢。在古式的一家饭店里挑了个凭窗的座位,就着暗色的窗棂,扑面是微风,真有雅趣呀。但这种感觉多少已有些朦胧了,我现在只是还想念着那喋蚌肉豆腐,尤其是其中的豆腐,那样嫩,吃去真像水似的,而又将蚌的鲜味化入其中。别处也能吃出这样的感觉么?老实说我可没什么信心。

  好了,我本是想说周庄的“全体的神韵”的,但是写着写着就又散了,拙笔之拙,正是我现在的悲哀呀。当然,倘要择取几个它最有名的地方,分开说,当然也是可以的,而且倒来得简单,比如专说双桥,说沈厅,说张厅,说全福讲寺,说那儿的竹林,也都是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韵味,也各得着水乡的真趣。但是,到底是觉得不足,就好比说一位女神,只捡着她的眼睛她的纤手去说,那哪儿够呢,她的风姿必是属于她整个的,哪个部分少了也不行呀。可是,笔拙又有什么办法。

  姑且如此好了!

  五、耦园

  进入耦园,想起我们常说的江南人的性子,便更觉江南的文人们对待生活可真精细。园子的每个角落,都好好地利用着,该种竹的种着竹,该置假山的便来一座假山,该建亭榭的便搭一个亭榭,而又绝不让你觉着局促。一切都像是苦心孤诣想好的,一切又像是本该如此。走在廊下,想着前面该有花草树,果然就见着高木峻拔向天,而草长在地上,花开在树下;等远远见到一泓湖样的小塘,想着要能涉水而过,或是临水迎风就好了,果然转个弯就见一座小桥,或是一座建在水上的楼榭;等你有些累了,正欲稍歇,假山或花木丛中恰好藏着几个石凳呢。难怪蒙古兵来了就不想走,满州人来了也很快叹服,咱们的祖先实在太体贴了!

  据说咱们中国人不喜欢想不实际的东西,还据说中国最不缺的就是实用主义,好像我们对什么都只求有用、能用。这样好不好,姑且存之弗论,但其实哪里是这样。在耦园(苏州其它的园林也一定是一样的,我想),大约就可以找到反证。因为爱山所以就建一座假山;因为爱水,就从远处引来弄一个水塘或小河甚至湖;爱树,也尽可以挑着自己所爱的种,像松竹梅什么的;从此地到那边明明只有几步,偏要来个“曲径通幽”,先躬身走过“山洞”,再经过几棵树算是“穿林”;倘使爱石,那就一大块一大块的石头往自家搬,摆在门边或者厅堂里。传统的中国文人们对自然是爱慕而尊崇,这一点或许不是我们中国人的专利,但把自己的所爱,小化为自己的生活,日日生息其间,大约只有传统时的中国人才做过,而且做的最彻底。你说,像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只想着实用的族群能产生么?有那搬无用石头的功夫,满可以寻到很多的商机,美国人一定这样想。

  耦园,这个名字,在我看来实在很好。“耦”不是“偶”,但却含着“偶”的意思,既文雅,又浪漫。中国的传统里边不缺文雅,独少了几分浪漫,所以我向来很为珍视。据说,耦园的陈设,多出自女主人的设计。马上浮现出一位与丈夫一样文雅的才女形象来了。倘再与这个名字联糸起来看,耦园当初一定是一个和谐的爱巢。这样想着,耦园里的空气里也似乎散发着淡淡的爱情沉酿的气息。倘使在其中生活,恋人完全可以不要,有这气息也就够了。

  也曾想着有一日能过起隐逸的生活,回到自然中去,日与山泉竹风为伴,忘却争斗,消尽烦忧。但终于不过想想而已,有什么雄心壮志,老觉得纵使身老林泉,亦当在功成身退而后。到这样的园林中去,却不免想着,倘真能无忧地生活在这样的境界中,那么,那所谓的功,谁愿意成谁成去。

  但我又马上警惕起这个想法来了。文章锦绣地,温柔富贵乡,正是这样的境界中,亡了夫差,亡了李后主,也几度亡了汉家天下,又几乎亡了整个中国。帝王尚且如此,国家尚且如此,何况是我这样的凡夫呢?这大抵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面,从内而外,美得十足,什么罪恶,什么志气,也可以化作软绵。想来,中华的辉煌不正源于此,中华的多难不也正源于此?

  爱之而不敢轻近,叫我如何是好呢?

  六、结语

  苏州三日,每到一处,都泛出不同的感绪,非因我的善感,全是这古姑苏,实有太深的底蕴,太多的故事,纵便再心静如水,也难免生起微澜。何况我,埋在单调的生活中,日复一日,心境与日枯落,连蓝天白云也全忘却。一下子得会苏州,与梦萦已久的水乡古刹名园相晤,思绪满怀,也是自然的事。我以为,每一座城市自有它自己的性格,也有自已的性别,兰州给我的味儿是悲壮的苦涩,像是一时落后而急欲前去的赛手,没精力去顾及太多的东西,但却充满着力量;济南倒像是一个智者,什么都是慢慢地,轻轻地,让你一下子看不透他;苏州呢,倘使一定要比拟的话,那就像一个闺闱紧闭而芳名在外的闺秀,有她自己的世界,也有她自己的心思,但也同样是一下子看不透她,然而只她的一个眼神,也满可以让你意醉神摇。

  意醉神摇,正是一直到现在的我呀!

  二0一三年四月十五日坐忘生于济南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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