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的归宿

   千年之前，他是一只鸟。羽毛脱落，被人捉住系了双脚在朱红的笼子里拼命地鸣叫。夜空里，凄美的声音如故乡的酒慢慢地发酵，弥散。城外静默的江水里，浸泡着浮肿的月亮。冷风过后，银白的心也跟着漂泊起来。听到远处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蛙，鼓着腮邦子，顶着水泡眼，混不成调的肆意放歌。好像乐坊的歌伎不知“十年一觉扬州梦”，当然就不管白天黑夜，他也不知自已度过多少个孤独的日子。 　　

经过一场暴雨，废弃的宫院物是人非，空然盛着夏风的酷闷。风里雨里，往昔的奢华一晃而过。牡丹的贵族派头不能讲了，落败一地，可怜得像茅屋下落破着的杜甫。芙蓉再素净，也经不住风蚀日曝，照例是要人老珠黄的。侍候他们的宫女呢，该是像青鸟一样在汪洋中化为精魂了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他是一只鸟，一只多愁的鸟。多少次他梦在这里，登楼赋诗。多少次醒来，梦成空，泪已流。是还记得窅娘娜婀的舞姿，三寸金莲，因你的一句话可害苦了多少女性，你是不知道的；是还记得小周后高耸入云的发髻，仙女一般蹁跹而至。小周后可算得那个时代最出色的服装设计师。可是也因你百姓赋税徒增，不堪重负，你心里清楚吗；喔！还记得散落民间的霓裳羽衣曲又一次重现宫廷这个大雅之堂。我知道你当时很实足。每一个音乐家在面对出色的作品时都是很陶醉的。然而，这首曲子在明皇手中已成了王朝的哀曲。明皇逃到马嵬驿，前进的队伍哗变。愤怒的将士们要重办杨贵妃以谢天下。可怜创造开元盛世的明皇与薄命的杨贵妃上演一场《长恨歌》，可歌可叹……　　

他，醉倒温柔乡。耳边再一次奏起霓裳曲，忘记了疆土的沦丧，听不到百姓的声音，不敢面对强敌。就这样醉了。结果二百前的悲剧相似地发生在他的身上。明皇被逐，他被囚。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千年之前，你是一只孤独的鸟。没有人为你挺身而出，你的大臣不知哪里去了。整个南昌城只像得了一场感冒，颤了一颤。上空照旧流淌着世俗的繁华。当你袒臂跪降的时候，高头大马上的宋使露出淫笑。我知道这是战胜者对弱者的示威。你只是一只鸟吗？文采奕奕的你，宛若明珠，会黯然失色吗？不，不，赵光义眼里你是一只随时射杀的鸟。经历沉浮，你孤独的灵魂超越了懦弱的身躯,在诗词的翰海里洗涤成悲情的蛟龙。多少年了，与兄弟分离，小儿子夭折，妻子被掳—强为他人舞。人生经历一次不幸，是足够回味。你本是快乐的鸟，无意飞上枝头。无忧无虑的蓝天纵然是你才情的伊甸园，赵氏兄弟的咄咄逼人却把他你推上悲词的巅峰。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他，一个违命候（违什么命）还要念念不忘故土，东京不好吗？难道不能学学刘禅乐不思蜀吗？他—我知道他是做不到的。被囚的困惑日子，寄情于词，就像失业的人突然找到一份饭碗，又像黑暗中摸到可以用以消遣抒怀的萧，囚而非囚了。然而，赵光义借题发挥，没有政治头脑的他无疑是可悲。　　

千年前的一个七夕节上，正好是他的生日。他得到赵光义热情宴请，一场阴谋的开始缘于他不安份的嘴巴和策划者的忌妒。当他喝一杯酒时，倒在鲜红的地毯上，四肢蜷曲，却没有痛苦。这个结果他似乎等了很长时间。他像出生时姿态一般死去。公元978年，赵光义追封他为吴王，草葬于洛阳邙山。李煜，一个悲剧人物——你生不能重游故地，死亦不得魂归阙里。但邙山萋萋荒草中有小周后的陪伴，该是最好的安慰，最好的归宿。你没有谥号，不是政治家。而你却用你的起落人生，如风，如雨，拨动了千年以来经历坎坷的人们悲天悯人之弦，如泣，如诉。　　

千年之后月亮依旧浮在寒冷的水中，如莲花又一次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