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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缘

发布于:2008-01-20 22:0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袁海

 

也许是冤家路窄吧,我搬来馨芳花园的第五天,就遇见了分别数月已沦落风尘的婉儿。

我好不容易通过房屋中介公司在馨芳花园租了一套房子。东莞的出租屋很多,但大都是那种既窄小又潮湿的廉价出租屋,挤满了操着南腔北调口音的男人和形迹可疑的女人,他们迫于生计像蟑螂一样没日没夜在阴暗而狭长的楼道里和曲里拐弯的巷弄里往来穿梭,我一看到他们就想起了卡夫卡笔下那个因不堪忍受生活和工作的压力而在一夜之间变为一只甲壳虫的旅行推销员。东莞虽然工厂林立,客商云集,但当我辞了宏发贸易公司财务总管的职务后却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无奈之下我打算先租一间房子把自己安顿下来,再慢慢找工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当我站在低矮而窄小的出租屋门口跟房东讨价还价时,一辆警车呜呜怪叫着停在了我们附近的一间出租屋门口,车上冲下来几个警察封锁了现场,事后得知有一个暗娼在屋里接客时被嫖客杀死,直到尸体发臭了才被人发现。我听了不寒而栗,遂打消了在这儿租房的念头,反正兜里还有几个钱,一咬牙在馨芳花园高价租了一套房子。

馨芳花园环境幽雅,绿树成荫,在这儿租屋的大都是在附近公司里工作的白领丽人,当然房价也不低,我租了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月租1000元,房东说得预付半年的房租。这条件虽说有些苛刻,但我还是不假思索地租了下来,因为这儿的条件委实太好了。虽然我暂时还没有找到工作,但作为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我对前途还是充满了信心,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成为外资企业的高级管理人员,有一份优厚的薪水,也许还会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搬来馨芳花园后我还发现这儿住了许多花容月貌的高级妓女,她们衣着华丽得体,媚而不俗,不像站在街边拉客的暗娼那样粗俗和露骨。她们大都受过高等教育,举止优雅大方,她们一般不会把客人带回出租屋。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小区门口就停满了出租车,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三三两两地钻进来接她们的出租车,驶去市内那些灯红酒绿的暧昧场所。深夜时分,那些出租车再送她们回到馨芳花园。她们夜里睡得迟,因而她们往往要睡至午饭时分才起床,才慢吞吞地下楼去小区门口的饭店吃东西。因为我还没有找到工作,往往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这样可以节省一顿早餐,我就是去小区门口吃完午饭回出租屋时在林荫道上遇见婉儿的。

她穿着月白色的真丝吊带裙,乌油油的长发黑绸样飘荡在脑后,她一边慵懒地扭着颀长的腰身,一边和几个女孩子说笑,我知道她们是出去吃午饭。当我跟她们迎头相遇时,我一眼就看见了婉儿,我身子一颤,触电般木在了那里。婉儿也看见了我,她脸上好看的笑容像灰尘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地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美丽的丹凤眼里溢满了泪水。当我醒悟过来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尚未愈合的伤口流出了汩汩的血液。我在心里骂道,真他妈的是不折不扣的贱货!才分别几个月,居然做了妓女!

我把心一横,扭头走开了。

婉儿曾经是我的女朋友,我就是因了她才狼狈不堪地离开薪酬丰厚的丰田公司的。

 

我大学毕业后在省城一家校办企业做会计,工作虽然不是很理想,但一个农村学生能留在省城工作算是不错了,我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但后来企业办不下去了,即将倒闭的时候我辞了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省城,坐上火车一路南下来到了东莞。我幸运地在人才市场找到了工作,是一家台湾人投资的生产化妆品的大公司,董事长是台湾人,总经理是一个胖墩墩的上海人。我还做老本行会计,成了不折不扣的白领。也许是水土不服吧,初来乍到的我有些不适应东莞异常炎热的气候,口舌生疮,周身长满了痱子,难受得坐立不安。那天我正坐在办公室向同事诉说心里的苦恼,这时清纯可人的婉儿出现了,她是来送文件的,她听了我的诉说,就带我去了街上的凉茶铺。她让我喝下一碗黑黑的比药还苦的凉茶,善意地说,来了广东就得入乡随俗,过几天就要来这儿喝一碗凉茶,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少生病。尔后她带我去药店买了二两清热解毒的金银花,让我回去用金银花煲水冲凉,这样身上的痱子就能消退。我照她说的做了,次日果然满身奇痒难耐的痱子消退了,口腔溃疡也好多了。就这样漂亮的婉儿成了我的女朋友,我攥着她的手在爱河里徜徉,她用妩媚的笑容和浓浓的爱意驱散了我初来异乡的孤独和不适,让我品尝到了人生的美好和甜蜜。婉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在公司里做文员。她的家乡是山青水秀的湘西,那儿美丽而又神秘,是我神往已久但尚未涉足的地方。我很喜欢读沈从文的文章,他笔下湘西的风土人情以及纯朴而善良的美丽女子深深打动了我的心,我曾发誓日后一定要去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走一趟。如今美丽的湘西女子婉儿来到了我身边,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怎能不让我心花怒放呢?我爱婉儿,爱她的美丽和善良,爱生她养她的家乡!我打算春节就跟婉儿回她的湘西,去拜访她的母亲也就是我未来的岳母,好把我们的婚事定下来,也让我如愿以偿地去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走一趟。婉儿的父亲死得早,家中只有年老多病的母亲。

也许是好事多磨吧,年底公司要筹建分公司,公司的高层员工要加班加点一律不准回家过春节,我和婉儿回湘西的事只得推迟了。过了春节,我和婉儿打算阳春三月请假回湘西,没料到婉儿在这节骨眼上出事了。

婉儿出事前的那几天,我成天像一只斗红了眼的公鸡盯着瞬息万变的股市。我打算和婉儿结婚后在东莞买一套房子,虽然我工作后省吃俭用存了几万元,但离一幢房子的价钱还差得远,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赚点钱,为我和婉儿的幸福生活打下坚实的基础。思来想去我把仅有的几万元都投入了股市,期望能赚个盆满钵满,谁知股市连日下跌,眼巴巴看着辛辛苦苦赚来的几万元钱即将化为乌有,那滋味真不好受。那天我回到公司上班,没有见着婉儿,她的同事说她请假了。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同事都用怪怪的眼神看我,有的三五成群交头接耳说得正欢,见我来了立马噤若寒蝉,我心里一紧,他们这是怎么了?后来我拉住一个和我关系好的同事悄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不以为然地说,你真的不知道吗?我有些恼怒地说,屁话!知道了还问你?那个同事支支吾吾地说,听说昨天公司来了个很重要的客商,总经理让……婉儿……陪了一夜,给公司签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订单。

我脑袋轰地一响,像被子弹击中的野兽一样捂着滴血的心脏慌忙逃出了办公楼,我来到婉儿的宿舍,她用红肿的眼睛瞥了我一眼,就又低头嘤嘤地哭着。我气得浑身发抖,握紧拳头朝她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说完我掉头就跑了出去。

我听到婉儿在我身后哭喊着说,龙哥,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我没有停下愤怒的脚步,这有啥好解释的?全公司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知道了,我还能在这儿混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跑回宿舍收拾好了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公司大门。

我拎着简单的行李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目光呆滞,心理几近崩溃。我不明白向来温婉善良的婉儿为什么要如此伤害我?老天啊,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天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我看见路上的行人惊惶失措地跑起来,有人还向我指指点点,骂我是白痴,我这才发现我浑身都被雨淋湿了,湿漉漉的成了落汤鸡。我没有像行人那样去找地方避雨,而是顶着风雨勇往直前,我不知道我的目的地在哪儿,就那样在疾风暴雨里走着,如同行尸走肉。冰凉的雨点不住地敲打着我的头颅,狂暴的风肆无忌惮地撕扯着我的衣衫,我在心里呼唤,暴风雨来吧,来得再猛烈些吧,我不会害怕,我不会倒下,我相信在不远的前方,一定会有灿烂的阳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走了多远路程,终于大雨初霁,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我脚下的道路。我行走在灿烂的阳光下,心里厚重的阴霾也逐渐消散,心情随之变得开朗了许多。雨后的阳光带给了我温暖,烤干了我身上曾经被淋湿的衣衫,我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我知道虽然心灵的创伤一时半会不会痊愈,但我必须振作精神,鼓起生活的勇气。

我得尽快找到工作。我在东莞街头奔波了几天之后一无所获,那些工厂大都只招收生产工人,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去做一个又苦又累收入又低的生产工人的,毕竟我是名牌大学本科毕业生,不能白读了几年大学。万般无奈之下我打了个电话给丰田公司的会计主管,他是地道的东莞人,亲戚朋友多一些,我让他帮我找一份工作。我知道他会帮我的,因为他还欠着我的一个人情。说来好笑,我刚去丰田公司当会计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打电话给我,他说他嫖娼被抓了,让我带一万块钱去派出所把他保回来,他再三交代我要为他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当时他还不是会计主管,由于公司的会计主管辞职了,他正与一个广西人为争夺会计主管的位置明枪暗箭地斗着,而且他始终处于上风。如若这件丑事被对手知道了,拿来大做文章,他即将到手的会计主管的位置只能拱手让给别人。我一声不响地把他保了回来,并且为这事始终守口如瓶。后来他介绍我去了宏发贸易公司,老板是本地人,瘦得像猴子一样,是他的亲戚。上班的头一天老板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表示欢迎和重用。他让我主管公司的财务,这可是委以重任啊,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他说你好好干,虽然现在工资低点,等公司的业务发展了,我给你加工资,给你买房子买车子,他一口气给我许诺了许多好处。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老板如此看重我让我感激涕零,我在财务主管的位置上兢兢业业,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公司的业务上去了,利润成倍增长了,老板买了一辆又一辆高档轿车,包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二奶,但我的待遇还在原地踏步,一怒之下我辞职不干了。

 

自从知道婉儿也住在馨芳花园,我心里一直郁郁寡欢,甚至有些恼羞成怒。我原本打算搬来幽静的馨芳花园,独自舔舐她带给我的心灵的伤害,重新鼓起生活的风帆,但做梦也没想到她竟然住在这里,而且沦落成了人所不齿的妓女。我曾想搬出馨芳花园,但最终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还没有找到工作,不能白白扔了那预付的半年房租啊!就当没见着她吧,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那天我在晚报上看到有一家公司公开招收文员,次日下午就按地址找了去,虽然我是学会计的,但做一个文员还是没问题的。在公司人事部里,我把大学毕业证和身份证毕恭毕敬地递给一个身着西装肥头大耳的家伙,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让我填一份表,我心里暗自庆幸终于找到了工作。填了表,他对我说,你明天早上八点去车间找王主任报到。我一听急了,忙堆起笑脸说,让我去车间做什么工作?他不耐烦地说,去车间当然是做生产工人了,难道给你个官做?我一听气炸了肺,真想朝他那张堆满了脂肪的猪屁股一样的脸上来上一巴掌,但为了工作我不得不强压住怒火,挤出几分笑容说,我是本科毕业生,是来应聘文员的!他不以为然地说,本科生有啥了不起?车间里大把本科生,你不做大把人来做!如果他态度好一点,我也许会留下来,但他恶劣的态度激怒了我,我气呼呼地走了。

往回走的路上我越想越生气,都是婉儿,如果不是她的话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我蔫头耷脑满怀沮丧地往回走,经过馨芳花园门口的饭馆时我一抬脚就走了进去,要了两个小菜和一瓶二锅头,埋头喝起闷酒来。平时我至多能喝八两酒,再喝就会醉得一塌胡涂,但今天喝完了一瓶二锅头还意犹未尽,就又要了一瓶。喝着喝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哧溜一声滑到了桌子底下,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了。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婉儿,她红肿着眼睛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我,见我醒来了她欢喜地说,龙哥,你终于醒来了,我好担心啊!我恼火地说,你走开!我醒不醒来不关你事。婉儿一怔,随即双手掩面抽泣起来。这时门外进来了两个护士,她们指责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昨晚你喝醉了酒不省人事,你女朋友把你送进医院,她在你床边坐了一夜,哭了一夜,你还对她这么凶?!护士说得对,毕竟她帮了我,对于一个帮助你的人你不但不能发火还要感激,我只得轻声说,婉儿,不要哭了!她似乎很听话,真的就不哭了,还削了一个苹果给我吃。

那天下午我就出院了,婉儿送我回到了出租屋,她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帮我收拾凌乱的屋子。前几天心情很差,什么都懒得做,连屋子里的卫生都没搞,脏衣服胡乱堆在椅子上。她像一个贤惠而能干的主妇,手脚麻利地把脏衣服泡在了盆子里,然后开始打扫卫生。我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冷眼看着忙忙碌碌的婉儿,等她做完了这些的时候,我阴阳怪气地说,行了,不要再表演了!你走吧。

她抬起头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泪水就溢满了眼睛,她轻声说,好,我走。

她转身离去之际,我幸灾乐祸地说,你为公司做了那么大的贡献,没有升官发财反倒沦落到了卖肉的地步,你冤不冤呀?!

她歇斯底里地啊了一声,就一头栽倒在客厅里,我慌忙跑上去把她抱在怀里,婉儿,你怎么了?我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她终于醒来了。她挣脱我的手,爬起来跑到茶几边抓起一把不锈钢水果刀就往自己身上戮,好在我身手敏捷,一个箭步跨上去夺她手里的刀,幸好没出什么事,刀尖只划破了她的手臂,鲜血像蚯蚓一样顺着她光洁的胳膊爬行。她在我怀里拼命挣扎,哭着说,你让我去死吧,你让我去死吧!我的心软了,我的眼泪不可遏止地流淌了,毕竟我们曾经爱过,我和婉儿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儿。哭了一会儿,我才记起还没有为她包扎伤口,没有纱布我就撕破了一件雪白的衬衣,为她包住了伤口。

 

婉儿的情绪平静了许多,她噙着泪水说,龙哥,我真的不是故意伤害你!我家里很穷,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她为了供我读书累坏了身子。年初我接到了亲戚打来的电话,说母亲患了胃癌要马上动手术,叫我寄八万块钱回去。当时我只有三万块存款,还差五万,急得我四处找人借钱。那天公司总经理找到我,他让我去接待一个重要的客户,他好像知道我借钱的事,他说你只要接待好了客户,公司奖励你五万!我说王总,这是什么意思?你找别人去接待吧。他哈哈一笑说,你别误会,只是礼节性的接待。陪客人吃一顿饭,最多唱唱歌跳跳舞,应酬一下就行了。我心想作为一个公司白领,也应该为公司着想,替公司接待来访的客商理所当然,就点头同意了。那天晚上总经理在世纪大酒店设宴为远道而来的客商接风洗尘,只有我一人作陪,客人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台湾人,蓄着胡子,一副财大气粗的嘴脸,让人心里生厌。他长着一双细小的眼睛,嵌在胖嘟嘟的硕大的圆脸盘上,一说话就使劲地眨动,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他一看到我,那双细小的眼睛里就迸出粘稠的浆糊般的目光来,牢牢地黏在我身上,我恶心得直想吐,仿佛无数条蚯蚓爬满了我的身子。如果不是为了公司,我真想跑到洗手间去吐个痛快,但我还是强忍住了心里的厌恶,只是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那天喝的是红酒,以我的酒量喝几杯应该不成问题,但那天我喝了两杯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赤裸裸地躺在酒店的客房里,身边躺着肥猪般的客商……

婉儿抺了一把眼泪接着说,事后我冲出酒店要去报警,但被总经理拦住了,他老谋深算地说,你不要忘了,你母亲躺在医院里等着你拿钱回去救命!你如果去报警,你作为当事人要配合警方调查取证,也就是说你近期不能回家乡救你母亲的命;等案子了结后你再回去,恐怕你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总经理嘿嘿冷笑道,再说,你就是去报警,我也能用钱摆平,不信你走着瞧!

我气得嘴唇发紫,浑身乱颤,真想扑上去咬这个畜生几口,但我想到了躺在医院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竭力压制住满腔怒火,我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我不能再失去母亲!记得我考上大学时,为了筹措几千块学费,母亲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卖掉了家里的粮食,只留下一些红苕和土豆作为她的口粮,即便如此我的学费还是没有筹够,最后母亲拉着我的手走村串户,挨家挨户磕头求助,最终让我走进了能改变我命运的大学。如今我在外面挣钱了,母亲却躺在医院里等我拿钱回去动手术,我能不抛开一切赶回去吗?无奈之下我只得从禽兽一样的总经理手中接过一张面额五万元的支票,就在我转身离去的时候,总经理叫住了我,他涎皮赖脸地说,婉儿,你做我的情妇吧?我每年给你八万块,再提你为总经理助理,这条件该不错吧?我忍无可忍了,上前啪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上大学时为了节省路费,没有回过一次家,学校放假了我就去饭店当服务员,挣一点学费,好为母亲减轻负担。大学终于毕业了,我本来想回一趟家,好好陪一陪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但为了找工作我放弃了回家的打算,直接和同学南下到了东莞,我已有六年没有回过家乡了。我坐在开往湘西的火车上,心里充满了内疚,我想如果我早两年回家看望母亲,及早发现她的病情,催促她去治疗,她的病也许早就痊愈了。一念及此,我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打湿了衣襟。身边的旅客都好奇地看着我,他们不明白一个文静而体面的漂亮姑娘怎么说哭就哭了,而且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他们都来安慰我,说有啥难事了就讲出来,人多力量大嘛!他们都是好人,他们虽然帮不了我什么,但他们真诚的话语温暖了我濒临绝望的心。我揩干了眼泪,望着窗外春意盎然的田野,一缕春日的艳阳穿过玻璃窗洒在了我身上,我的心情随之开朗了许多,我不再绝望了,我相信母亲的病一定会医好的!我在心里千万次默默地呼唤,母亲啊,你最爱的女儿就要回来看你了,你可一定要等我回来呀!

舅舅曾经打来电话说母亲在县人民医院等着动手术,因而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县人民医院,在内科病房狭窄而肮脏的走廊里,我遇见了躺在简易病床上骨瘦如柴的母亲。她闭着眼睛孤零零地躺在那儿,面色腊黄,气若游丝,连个陪护的人都没有。我心里很难受,站在她面前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抽泣。她听到我的哭泣声睁开了眼睛,一边挣扎着往起爬一边说,婉儿,你是我的婉儿么?我再也忍不住了,哭喊着扑进了她怀里。过了一会儿舅舅来了,他也苍老了许多,头发白了,背也有点驼,脸上皱得像一个干瘪的核桃。我说舅舅,娘怎么住在走廊里?舅舅叹息一声说,带来的一千多块钱用完了,没有钱交费了,医院就不让我们住病房了,你再不回来的话我就和你娘回去了。我赶忙去补交了母亲欠下的医药费,又交了三千块押金,让母亲住进了病房,尔后我去找医生了解母亲的病情。医生问我是病人的什么人?我说是她的女儿。他责怪我为啥不早点儿来治疗,你母亲的病已被耽误了!我哭着恳求他,医生,救救我娘吧?他说你母亲的病已到了晚期,最好转去市人民医院动手术。当天下午我们就转院去了市人民医院,医生说明天得做检查,后天才能动手术。母亲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彻夜无眠,母亲也毫无睡意,我趴在床头和母亲聊天,我不知道第二天动手术会出现什么情况,就连医生也没有把握,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母亲祈祷,祝愿经过了无数苦难的母亲也能挺过这一关。动手术时还是出事了,母亲身子太弱经不起手术的折腾,死在了手术台上。那一瞬间我感到我的天空塌陷了,我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命中注定要在风雨里随风飘荡,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谁贴心贴肺地牵挂我了。

 

埋葬了母亲我回到东莞,我明白丰田公司不能再呆下去了,我去办公室收拾我的东西,却发现我的证件不翼而飞,我知道肯定是总经理做了手脚。我去他的办公室找他,想要回我的证件,但连他的影子都没有见到,都说他出差了。我在公司里住了几天,总经理还是没有回来,他肯定是故意避开我,我想就是见到了那个禽兽他也不会承认拿了我的证件,在保安的再三催促下,我只得离开了公司。没有身份证和毕业证,在东莞可是寸步难行啊,我在街头徘徊了几天,不要说找到一份好点的工作,就连饭店招服务员也要身份证啊。我身上带的钱不多,很快就花光了,我的心理彻底崩溃了,我想到了死,去天国里寻找我的母亲。我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零钱买了一张去海边的车票,虽然来东莞两年了,但从来没有去海边玩过,我打从小就有一个愿望,就是去一望无际的大海边走一走,在柔软的沙滩上拾几枚漂亮的贝壳,所以我大学毕业后就来到了东莞找工作。来到了大海边,我赤着脚在沙滩上跑啊跳啊,任潮湿的海风吹乱我的长发,任调皮的浪花打湿我的裙裾,我高兴得像一个无忧无滤的孩童,最后我张开双臂扑向了大海的怀抱,没有丝毫的恐惧和迟疑……

也许命不该绝吧,我被两个游客救上了岸,他们以为我是游玩时不慎被海水卷入了深海,善意地告诫我不要单独在海边游水。他们哪知道我心里的痛苦啊,我向他们道了谢,独自在海边久久地徘徊。最后我遇到了两个女游客,她们衣着华丽,风姿绰约,我忧郁的神态引起了她们的注意。她们问我怎么一个人在海边走来走去?你的朋友怎么没有陪你来?熟悉的乡音亲切地在耳边回响,我心里一酸,泪水就不争气地下来了。在她们的追问下,我向她们讲述了我的遭遇,他们很同情我,就让我跟她们回出租屋去。她们说都是老乡,不要客气,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就不好推辞了,跟着她们来到了馨芳花园。她们像亲姐妹一样对待我,胖点的那个大我一岁,我叫她阿燕姐,年纪稍小的是小兰,今年才出来,她们给我买生活用品,还给我买衣服,我找不到工作就只能让她们养活我。我知道她们是夜总会里的坐台小姐,靠出卖青春和欢笑来维持生活,她们挣点钱也不容易,我不能长期住在她们那里。我没有身份证,连做一全普通的打工妹都难,很多地方都招工,我苦苦哀求老板收下我,工钱多少我不计较,但老板说公安查得紧,你没有身份证就办不了暂住证,没有暂住证公安发现了就要罚款。他们都色迷迷地盯着我,说你这么漂亮干嘛要做工人?工作辛苦不说还挣不到多少钱,他们让我做他们的二奶,住别墅还能挣大钱。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后来我遇上了一个心地善良的老板,他本来不想收我,但经不住我苦苦哀求,他说好吧,你明天就来上班,我终于有了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那是一间规模很小的私营制衣厂,我初来乍到是新手,老板让一个叫阿英的女人教我学车衣。阿英是广西人,在这间厂做了十多年了,她对我很好,教我车衣时很有耐性,我不懂的地方她不厌其烦地反复示范,她说你只要学会了车衣以后就能很容易找到工作,广东的制衣厂很多。那天下班后我和几个女孩子蹲在水龙头下洗衣服,阿英让我跟她出去逛街,说天气闷热出去走一走凉快。但我不敢跟她出去,老板交代过了,说没有身份证不要出去乱跑,被公安抓住就麻烦了。阿英刚走了一会儿,厂门口就来了两辆面包车,冲下来一群穿制服的治安员,他们把我们围起来要我们出示身份证和暂住证,最后我和一个贵州的女孩因为两证不全被他们带回了派出所。当天晚上老板交了罚款把我们两人保了出来,他说你们走吧,等你们有证件了再来!

我只得收拾行李回到了阿燕姐那里,她说婉儿,你就安心住在这儿吧,要不你先回去办个身份证,再来找工作。阿燕姐拿出一沓钱往我手里塞,她说这是路费,你在这儿歇几天再回家。她们已经帮了我很多,我怎么能再拿她们的钱呢?她们挣点钱也委实不容易啊!我没有要她的钱,我想了想咬着牙说,阿燕姐,你带我出去做吧?阿燕姐吃惊地说,婉儿,你可要想清楚啊,我们这一行也很难做啊!公安要扫黄,黑社会要勒索,一不小心小命就丢了。我斩钉截铁地说,阿燕姐,我已经想好了,你就带着我吧!

婉儿噙着泪水说,龙哥,我就是那时开始去夜总会坐台的,我只陪客人喝酒,唱歌,跳舞,从来不跟客人出去开房,我虽然以出卖色相和欢笑为生,但我没有出卖肉体和灵魂!

听了婉儿的诉说,我心里痛苦不堪,仿佛有一把刀子洞穿了我的心脏。我后悔莫及地说,婉儿,你要借钱给你妈动手术,你为啥不告诉我呢?

婉儿说,那天晚上我一接到舅舅打来的电话就去你的宿舍找你,你正坐在电脑前查看股市行情,你一见到我就向我诉苦说你的几万块刚投入股市就被套住了,股市连日下跌,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就要在股市里蒸发了。看你着急的样子,我只有劝你心要放宽一点,不要愁坏了身子,钱财是身外之物,以后还会挣回来的。为了不给你增加心理压力,我就没有把借钱的事告诉你。

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真想搧自己两个耳光,如果我不去学人家炒股,就不会把几年来挣的血汗钱几乎赔个精光,就能拿这钱去给婉儿的母亲动手术,婉儿也就不会去陪什么王八蛋客商了!

我声泪俱下地说,婉儿,都怪我,都怪我啊!你骂我吧你打我吧,我在该帮你的时候没有帮你,你出了事我又错怪了你,我真的对不起你!

婉儿哭着扑进了我的怀抱,哽咽着说,龙哥,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

我和我的婉儿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半晌没有言语,只有泪水无声地流淌。

 

晚饭时分婉儿的手机响了,是阿燕姐打来的,她约婉儿吃晚饭,饭后她们就要去工作了。婉儿说她就在我这儿吃饭,晚上她不去夜总会了,叫她们不要等她。婉儿打电话叫饭店送来了几个小菜,有凉拌海带、青椒炒猪肝、红烧排骨,还有一盆鱼头豆腐汤和一瓶红葡萄酒,摆了满满一茶几。我和婉儿开始晚餐,她斟满两杯酒,举起杯说,龙哥,我们终于又团聚了,来,咱们干了!两只玻璃杯咣地一碰,一仰脖子喝个精光。喝了两杯酒后,婉儿面色潮红,艳若桃花,话也多起来了,说到伤心处她的眼里溢满了泪水。我的心软了,软得一塌胡涂,我一把就将泪水涟涟的婉儿搂在了怀里,她美目微阖,口里喃喃说龙哥,我爱你,不要抛弃我……我噙着泪水吻干了她脸上的泪花,双手捧着她好看的瓜子脸说,婉儿,我的好婉儿,我真的好爱你!然后我迫不及待地解开她上衣的纽扣,撕开了她的胸罩,把头埋进了她香喷喷的深深的乳沟。那天晚上婉儿没走,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幸福的夜晚,我们疯狂地做爱,痴迷地接吻,不厌其烦地说着悄悄话。虽然婉儿是我的恋人,我们在丰田公司亲密无间地相处了两年,但我还是第一次跟她做爱,我们筋疲力尽地互相折腾到凌晨五点,方才沉入静谧的梦乡。

次日中午我们才起床,是阿燕姐打电话叫我们起床的,她已在饭店里订了位,要为我和婉儿的重逢好好庆祝一下。我和婉儿匆匆梳洗了一番,就下楼去了小区门口的饭店,阿燕姐和小兰要了一个包厢,我们一到就开始上菜。阿燕姐虽然是一个妩媚的女人,但性情颇为豪爽,她频频举杯与我们相碰,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小兰比较温婉含蓄,说话轻言细语,白里透红的脸蛋上常常洋溢着甜蜜的笑容。饭后我摸出钱包来买单,饭桌上只有我一个男人,我是不会让一个女人来买单的。没想到阿燕姐拉住我的手恼怒地说,是我请你们来吃饭的,你看不起我就不要来,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我愣住了,没想到争着买单还引出了麻烦,更没料到漂亮的阿燕姐性情如此耿直,这时婉儿轻轻扯了扯我的衣服,我就势坐了下来,阿燕姐从坤包里拿出钱来买了单。

从此婉儿就和我同居了。她拉着我去电器商场买了电饭煲和煤气炉,还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她说以后要给我天天做饭,让我拥有一个温馨的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婉儿打从小就做惯了家务,她把我们的爱巢打理得井井有条,整洁而又舒适。那些日子我就像突然掉进了蜜罐子,幸福得做梦都在笑,竟然连工作都忘了去找。我常常站在厨房里看婉儿做菜,她纤细的腰际系一条碎花布围裙,勾勒得腰身凹凸有致,亭亭玉立的她更显得风情万种,浑身洋溢着成熟女人的性感和温情,有时我会情不自禁地上前从后面搂着她,将脸紧紧贴在她温润的背部,那时她就会放下手里的活计,咯咯笑着说,龙哥,你怎么像一个孩子,嘴又馋了吧?她就转过身来,温柔地投入我的怀抱,我们又吻在了一起……婉儿的菜做得很好,色香味俱佳,每餐三菜一汤,变着花样做,因而我的体重如同三伏天的气温,一路攀升居高不下。

有一天婉儿说,龙哥,我新找了一份工作,在酒吧里唱歌,虽然比以前辛苦,但不用陪那些臭男人喝酒跳舞了。她开诚布公地说,龙哥,我是你的人了,其实我也不想去酒吧唱歌,但我又找不到别的工作,坐吃山空啊!我赶忙安慰她说,婉儿,你放心,等我找到工作后我就养着你!婉儿就高兴地扑到我身上,在我的脸颊上印几个鲜红的唇瓣。婉儿去酒吧唱歌后回来总是满面倦色,嗓子也有些嘶哑,我很心疼,就去药店买些胖大海给她泡水喝。我在书上看到唱戏的艺术家经常去药店买胖大海泡水喝,对嗓子有好处,我就天天给婉儿泡上一杯。

我和婉儿同居了,阿燕姐和小兰也非常高兴,阿燕姐给我们送了一床崭新的毛毯,小兰送来了一套精美的茶具,那天婉儿做了一桌好菜,请阿燕姐和小兰吃了一顿。自从婉儿搬来我这儿后,婉儿和她们相处的时候少了,过几天她们会上我们这儿坐一坐,有时婉儿做几个好菜,就打电话叫她们过来聚一聚。婉儿和阿燕姐还有小兰,她们虽然不是亲姐妹,却比亲姐妹还要亲,她们是真正的患难之交。然而世事难料,谁会想到那么快阿燕姐和小兰就出事了。

那天婉儿说,龙哥,好久都不见阿燕姐和小兰了,她们连电话都没打过给我,我打她们的手机总是关机,会不会出事了?我也觉得有些蹊跷,她们所从事的是高风险职业,很容易出事,就陪婉儿到她们出租屋找她们。我们下了楼,穿过一片生机盎然的草地,就来到了她们楼下,婉儿以前和她们在一起住,她仍然保留着钥匙。我们打开房门走进去,显然她们已有几天没回来了,餐桌上放着一盘吃剩的水饺,都发霉了,发出难闻的臭味。有一只蟑螂掉落在了茶几上的玻璃杯里,被残存的茶水浸泡着,让人看了心里作呕。这时婉儿哭喊着说,龙哥,她们肯定出事了!我安慰婉儿说,你不要着急,她们或许去哪里游玩了,她们就是在游玩的时候遇到你的嘛!婉儿尖声说,不会,她们去游玩怎么不告诉我?我笑着说,傻女子,你和我在一起过日子,人家出去游玩还有必要告诉你吗?婉儿想了想说,那我打她们的手机怎么老是关机?我说,可能她们去游玩的地方手机信号不好,暂时跟外界失去了联络。婉儿默认了我的说法,开始打扫屋里的卫生,她把脏东西都清理了出去,把餐桌和茶几抺得纤尘不染,再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做完了这一切,我说婉儿,咱们走吧,也许过两天她们就回来了。

后来的几天里婉儿度日如年,她时时担心阿燕姐和小兰的安全,她不停地拨打她们的手机,但总是被告之你拨打的手机已关机。几天后还是没有她们的消息,我坐不住了,我联系到了房东,向他打听阿燕姐有没有退房,房东说她上个月刚交了下半年的房租,怎么可能退房呢?我心里一紧,情况有些不妙,她们可能出事了。我马上报了警,但一直没有消息,我和婉儿去公安局催问过几次,他们态度很好,说是案子一直在查,一有消息就通知我们。我和婉儿也行动起来,我特意买了一辆单车,驮着婉儿穿街过巷,把婉儿所知道的阿燕姐和小兰的亲朋好友都找过了,他们都说不知道阿燕姐和小兰的下落。我们也跑遍了东莞的娱乐场所,到处打听她们的去向,但她们就像是一夜之间蒸发了,没有留下丝毫的蛛丝马迹。

 

那些日子婉儿的心情很糟糕,有时半夜三更会冷汗淋漓地从恶梦里惊醒,我总是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身子,她才能重新入睡。我觉得有必要把阿燕姐和小兰的事告诉她们家里,就问婉儿知不知道她们家里的电话?婉儿摇了摇头说,我听见她们往家里打过电话,但我没有打听她们家里的电话号码。婉儿想了想说,有了,小兰家里曾给她来过信,还给我看过哩。我们就跑去阿燕姐的出租屋,找小兰的家信,不知她有没有丢掉。老天保佑,婉儿终于在小兰床下的纸箱里找到了一封颜色泛黄的家信,我马上以婉儿的名义写了一封信寄给小兰家里,把阿燕姐和小兰的事详细告诉了他们,并且让他们想方设法通知阿燕姐家里。半个月后收到了一封回信,是小兰家里寄来的,信写得极其简单,没有提到是否通知了阿燕姐家里,只是在信里反复交代婉儿要是见到了小兰,叫小兰无论如何都要再给家里寄一万块钱,家里的楼房才能盖得起。看了信我的心凉了,婉儿的心痛了,她噙着泪水说,他们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

我轻轻地把婉儿搂入怀里,她把脸蛋贴在我宽大的胸脯上,小声地啜泣。

良久,婉儿抬起泪眼说,龙哥,你带我走吧?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回你的家乡也行,我们可以做点小生意,我真的不想呆在这里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这时婉儿咬着我的耳朵说,龙哥,我们结婚吧?结婚后你就带我走,哪怕走遍天涯海角我也心甘情愿跟着你!

我脸胀得鲜红,支支吾吾地说,婉儿你……等我找到工作挣到钱了就……结婚。

婉儿突然提出要和我结婚,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虽然我们恩恩爱爱地同居了两个月,无比幸福无比甜蜜地生活着,但我从来没有生出和她结婚的想法。说实话婉儿是一个百里难挑的好女人,也会是一外好妻子和好母亲,当初在丰田公司的时候,如果不是那个禽兽经理在酒里做了手脚害了婉儿,我们早就结婚了。如今的婉儿已不是当初的婉儿,她被人下了套子惨遭奸污,她是受害者我能理解和原谅,但她沦落风尘做过三陪女,若是和她结婚后被人知道了真相,那我的脸还往哪搁啊!再说结婚还牵涉到家庭和亲人,我的父亲曾经是乡村教师,他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如果他知道了真相肯定竭力反对我和婉儿的婚事。我心里极其苦恼,我真的爱婉儿,我多想和她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恩爱有加地同居下去啊!婉儿啊婉儿,你为什么非要结婚呢?我们同居并快乐着不是很好吗?

婉儿秀外慧中,她也许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好久都没有在我面前再提起结婚的事。她一如既往去酒吧喝歌,然后回来陪我睡觉,早上九点我们手拉手去附近的市场上买些时令菜蔬瓜果,新鲜肉制品,再手拉手走回出租屋。她先为我沏上一壶茶,然后系上碎花围裙去厨房忙碌,烹制色香味俱佳的午餐。我心里暗自庆幸她终于不再提及结婚的事了,我不用为此大伤脑筋,就可以尽情享受和婉儿同居的幸福生活。这期间我曾去保险公司和广告公司应聘过,虽然通过了面试,但我因为待遇不是很好并没有去上班,今非昔比,有婉儿做我的坚强后盾,我不用急着找一份糊口的工作,有的是时间找一份较理想的工作。

然而事实证明我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婉儿并没有放弃和我结婚的打算。有一天下午她从外面回来,惊喜地告诉我说她遇到了表姐,她表姐在服装城租了一个铺位做服装批发生意,挣了不少钱。她喜不自禁地说,龙哥,我表姐说了,她可以帮我们在服装城租一个铺面,到时我们去那儿做生意,你不用去找工作了,我也不用去酒吧唱歌了,咱们挣到钱了就回你家乡结婚。

我惊愕地说,婉儿,你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怎么做得了服装批发生意?再说,我正在与一家大公司联系,准备应聘会计部副经理的职位。

我的脸有些发烧,为了拒绝婉儿我情急之下竟然大言不惭地说了谎话。

婉儿愣住了,她没料到她满怀希望的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被我无可置疑地全盘否定了,她脸上绽开的灿烂笑容刹那间凝固了,晶莹的泪花在她美丽的丹凤眼里含苞欲放,房间里静得有些可怕,气氛压抑的仿佛一根火柴就能点爆。

为了缓和婉儿的情绪,我抚摸着她的肩膀说,婉儿,你听我说……她猛然挣脱我的手,哭着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捂着耳朵跑进了卧室,呯的一声关上了门。我慌忙上前去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她从里面闩住了。我心里很后悔,生怕她出什么事,就一边用力擂门一边大声喊,婉儿,你开门吧!我愿意去你表姐那儿做生意,我愿意和你结婚!婉儿还是没有开门,我已经伤害过婉儿,我不能再伤害她了,毕竟我是真心爱她的!就在我用肩膀试图撞开房门的时候,婉儿打开了门,她平静地对我说,龙哥,我已打电话告诉了表姐,我们不去她那里做生意了。我赶紧说,婉儿,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就跟你去。我不骗你!婉儿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声不响地去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厨房里飘出了诱人的香味。吃饭的时候,婉儿一如往常不停地给我挟菜装汤,就像刚才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有我心里很虚,我知道我又一次伤了她的心。吃过晚饭后婉儿去了酒吧唱歌,我闲得无聊就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电视,耐心等待婉儿回来。

 

我在婉儿面前撒了谎,说我准备应聘大公司会计部副经理的职位,如果婉儿发现我在骗她该如何是好?如此想来我便慌作一团,再也无心思看电视了,赶忙下楼买了几份当天的报纸浏览起来,我急得满头大汗,看得眼花缭乱,就是没有找到一条招聘会计部经理的信息,就连招聘会计的公司也没有,我心想糟了,这回要露出马脚了。次日我煞有介事地对婉儿说,我要去那家公司参加面试和笔试,拿了我的个人资料就走。婉儿没有说什么,默默地为我整了整衣领,在我迈出门时叮咛说,早点回来,我等你吃晚饭。我去大街上走了走,找了一间雅致的咖啡厅坐下,要了一杯咖啡消磨时间。我把时间拿捏得很准,当我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婉儿刚把香喷喷的饭菜摆上餐桌,吃饭时我信心十足地对婉儿说,我已通过了面试,公司对我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他们让我在家等消息。吃完饭婉儿对我说,我认识一个皮鞋厂老板,他急聘一个会计主管,待遇不错,要不我带你去看看?我当然愿意去了,不但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还可以摆脱目前的窘境。虽然我心里喜不自禁,但我故意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算了吧,你晚上要去唱歌。婉儿说,我已向酒吧请了假,现在咱们去厂里见见老板吧。

我和婉儿上了一辆出租车,向市郊驶去。在皮鞋厂气派的办公楼里,我们见到了老板,他五十岁的光景,精瘦的脸上却嵌了一张大嘴,露出因长年吸烟而发黑的牙齿。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看上去精神蛮不错的。他穿着白色的休闲服,嘴里叼着一支粗大的雪茄烟,是那种既富有又有品位的男人。老板对婉儿很客气,他听了婉儿对我的介绍后,当即表态让我做皮鞋厂的会计主管,明天就来上班。后来老板要请婉儿去喝咖啡,他也邀请我一起去,他是我的新老板我当然不好拒绝,但婉儿不容置疑地婉拒了,她说张老板,下次吧,今天晚上我还有事。老板呵呵笑着说,婉儿,这可是你说的,下次你不能再有事了。他叫婉儿叫得那样自然和亲热,就像是要好的朋友一样,我不禁警觉起来,他和婉儿是怎样认识的?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他不知道婉儿是我的同居女友?

在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极不踏实,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一个美丽温柔的酒吧歌女和一个有品位的富商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或者说将会发生什么故事?那天晚上我一直在胡思乱想,想得头都疼了,却始终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我索性不想了,我对婉儿说,我明天就要去市郊皮鞋厂上班了,工厂离这儿太远,如果天天都回来的话搭车不方便,还要花一笔车费。婉儿毕竟善解人意,她说龙哥,你可以搬去皮鞋厂住,有空了再回来。这正合我的心意,我假惺惺地说,婉儿,我走了你可要保重身体啊,有事了记得打电话给我。婉儿低头沉默不语,一丝忧郁爬上了她明媚的眼眸,她小声说,龙哥,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去睡了。她慢吞吞地走进了卧室,轻轻带上门,过了一会儿卧室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我寻思婉儿肯定看出了我想抛弃她,所以才哭得如此伤心,但我硬了心肠没有进去安慰她,我怕见了她的眼泪我的心就会变软,就下不了狠心离开她。我坐在客厅里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直到深夜我才蹑手蹑脚去了卧室睡觉,那时婉儿已经睡熟了,我轻轻地躺在她身边。

次日早上我被婉儿叫醒,她在我耳际小声说,龙哥,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可不能迟到哟!我一骨碌爬起来,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石英钟,已经八点了。我心想糟了,今天要迟到了,老板叫我九点去厂里报到,而我连行李都没有收拾。我慌忙穿上衣服,匆忙洗漱了一番,就去收拾我的东西。婉儿在我身后说,龙哥,先吃早餐吧,你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我心里一热,还是婉儿好啊,我总是伤害她,可她还为我想得如此周到,我不禁有些愧疚了。吃过早餐,婉儿送我到小区门口,当我上了出租车的时候,我想跟她挥挥手,说声再见,但她双手掩面哭着跑开了。那一刻我心里真的痛了,我大声喊婉儿,如果她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我一定会下车投入她的怀抱,但她好像没有听见我几近疯狂的呼喊,头也不回地跑远了。在我泪流满面的时候,出租车向前飞驰而去,我虽然离开了婉儿,但我的心却留了下来。

皮鞋厂的厂房是一幢三层的略显陈旧的楼房,我站在楼下望了一眼,车间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操着各地乡音的工人,他们挥汗如雨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如同蜂巢里成天忙忙碌碌的蜜蜂。我只在车间外面站了几分钟就离开了,刺耳的声响倒不说,那扑鼻而来的让人几乎窒息的臭味让我难以忍受。我回到了办公楼,我们财会室在二楼,我这个主管领导着两个下属,文文静静戴着眼镜的女出纳员小华,还有胆小怕事的会计老赵。小华是广西人,大学毕业后就来到东莞,比我还早来两年,她嫁给了一个东莞男人,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老赵是土生土长的东莞人,以前在供销社当会计,下岗后通过熟人介绍来这里做了会计。小华告诉我,我没来之前这里的会计主管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攀上了一个台湾富商,后来跟人家去了台湾。这间厂的规模不算大,在大公司做过会计的我在这儿工作起来游刃有余,因而我在办公室里就比较清闲。

我上班头一天查账时就发现厂里拖欠员工工资的情况极其严重,我问老赵是怎么回事?老赵说,没有办法啊,老板说目前厂里资金有些紧张工人的工资缓一下再发。老板拖欠工资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也就没有在意。

几天后我正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这时一男一女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们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他们穿着深蓝色的肮脏的工作服,脚上穿着廉价的胶鞋,一看就是外省来的打工夫妻。我走到门口问他们什么事?此时,那对夫妻二话不说就在我面前跪下了,我大吃一惊,慌忙弯腰扶他们起来。但他们很固执,稳如磐石般跪在我面前,就是不起来。他们流着泪絮絮叨叨地向我诉说,由于他们话语里乡音太重,我听了半天才听到了一点眉目。他们从贵州来东莞打工,年幼的孩子让家里的老人照顾,今天早上孩子的爷爷打来电话,说孩子爬树去摘梨吃不慎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要他们拿钱回去给孩子做手术。他们说孩子的伤不能耽搁,哀求我把他们的工资发给他们,好回家乡给孩子接腿。

我说,你们快起来,工资我会发给你们的!

他们相信了我的话,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叫老赵算一下,该发给他们多少工资?

老赵头摇得像拨浪鼓,提醒我说,没有老板同意不能发工资呀!

我大义凛然地说,我是主管,有事我负责!

小华翻看了工资表说,他们的工资早算好了,拖欠了三个月没发啦。是不是请示一下老板再发?

我挥了一下手说,不用了,你把拖欠他们的工资全发给他们!人家要赶回去给孩子医腿呢。

小华没有再说什么,她摸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打开保险柜取了一沓钱出来,给夫妻俩发了工资。那男人紧紧把钱攥在手里,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站在那里脸憋得通红。我说你们快走吧,不要耽搁时间了。走到门口男的回过头来说,主管,我不会把发工资的事说出去!他是怕别的工人知道我把拖欠他们的工资发了,都会跑来要求发工资,到时让我这个主管为难。

下班前一直不见人影的老板回来了,他径直来到我的办公室,向我大发雷霆。肯定是老赵向他通风报信了,这个胆小如鼠的东西!我认为我做得没错,我据理力争,但暴跳如雷的老板认为我在顶撞他,让我立马滚蛋。我把桌子一拍站起来,没好气地说,你这种没有人性的东西不得好死!我气呼呼地出了办公楼,去宿舍收拾好我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我只上了几天班的皮鞋厂。

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落脚,我坐上公交车就去婉儿那儿。在车上我强烈地感到我委实愧对婉儿。如果不是为了所谓“面子”的话,我早就跟婉儿结婚了,我扪心自问,面子真的有那么重要么?我想到在我面前下跪的那对夫妻,如果他们为了面子不跪下哀求我从而打动了我的心,能让我不顾一切地发工资给他们吗?他们领不到工资能回家乡给孩子医腿吗?在人的生存都成问题的情况下,面子还那么重要么?婉儿和我分手后一度陷入绝境,孤苦无助,甚至跳海自杀,我却对她曾经沦落风尘而耿耿于怀,屡屡伤害她的心,我还是人吗?我的心在滴血,我终于意识到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要赶回去向婉儿忏悔,向婉儿求婚,以弥补我的过错!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当我气喘吁吁地赶回馨芳花园的出租屋时,婉儿还没有去酒吧唱歌,她见我回来了,没有像往常那样投入我的怀抱,只是客气地说,龙哥,你回来了!我撂下背包,一把把她拥入怀中,动情地说,婉儿,我回来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婉儿并未回应我的激情,她淡淡地说,龙哥,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碗面条。她挣脱我激情澎湃的怀抱,给我沏了一杯绿茶,然后去了厨房。显然她对我有些冷漠,有些幽怨,这我可以理解,我在路上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才刚开了个头,我想只要我把肚子里的话儿都吐出来,她一定会破涕为笑,会像鸟儿一样飞入我的怀抱。于是我忍着口渴连茶都没顾上喝一口就跟在婉儿的屁股后面入了厨房。

我情真意切地说,婉儿,我对不起你,错怪了你,在你迫切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了你;婉儿,我并非真心想伤害你,当初我之所以离开你是因为我听信了流言蜚语,从而误会了你,当我从你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我后悔得真想去死!婉儿,我真的爱你!我和你真的有缘分啊,你想想,茫茫人海,我们不远千里来东莞相会,离开数月后再度在此相会,说明了什么?我和你有缘分啊……

婉儿头也没回地说,龙哥,事情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干嘛!

我上前一步亲热地搂着婉儿的肩膀说,婉儿,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我要和你结婚!

婉儿一怔,手里的不锈钢锅铲哐啷一声掉落在地,她猛然转过身,目光宛若一串串火苗舔着我的脸,我都感到脸有些发烫了。我以为婉儿会欣喜若狂地扑入我的怀抱,我已张开了有力的双臂,来迎接我的爱人。但她眼里的火苗瞬间即逝,脸色随即变得苍白如纸,我的心悬在了嗓子眼上。她从裤袋里掏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铜质钥匙,缓缓地举到我眼前,她举得相当吃力,好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那串钥匙发出金黄色的眩目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狐疑地问她,婉儿,哪来的钥匙?

婉儿一字一顿地说,龙哥,有人送给我一幢别墅,只要我在别墅里陪他住满三年,别墅就是我的了。

我的耳畔轰隆一响,全身的血液燃烧着呼啦啦地往头顶窜,我感到脑袋越来越大,几乎要爆炸了。那一刻我顾不上男人的面子了,我嗷地吼了一声,如同一匹爱伤的狼扑向婉儿,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我哭着哀求她,婉儿,我的好妹妹,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婉儿绝望地说,龙哥,迟了,我已收下了人家的钥匙!

我知道婉儿这回是铁了心要走了,便放开了她,痴痴呆呆地站在她面前看着着她。

婉儿突然发疯般扑上来紧紧抱住我,温热的唇在我脸颊上使劲地亲吻着,她颤声说,龙哥,我要走了,我要再和你做一次爱!她挽着我的胳膊把我拽进了卧室,轻轻地扶着我倒在了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然后她开始脱我的衣服。突如其来的伤痛仿佛一枚炸弹在我脑袋里爆炸,除了耳畔嗡嗡作响外脑子里一片空白,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机械地抬手举腿配合婉儿把我剥了个精光。婉儿也把自己剥得一丝不挂,她趴在我身上紧紧地抱着我,然后她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蛇一般在我结实的肌肤上游走,试图让我的躯体重新焕发勃勃生机。她做得专心致志倾情投入,该做的都做了,但我的家伙仍旧像折断了脖子的小公鸡耷拉在胯下,我的身体仍旧像冰雪覆盖下的原野一片死寂。她叹息一声,为我穿上衣服,然后俯身吻了吻我,轻声说,龙哥,我走了。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凭悔恨的泪水流成河。婉儿拎着一口皮箱出了卧室,我想起身帮她拎着皮箱送她下楼,但我的身体就像被人剔除了筋骨显得绵软无力,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汽车的喇叭声,那声音如同一把刀噗地刺入我的心脏,瞬间激活了我的神经。我跳下床跑到阳台上,只见楼下停着一辆乳白色的轿车,皮鞋厂老板打开汽车尾箱把婉儿的皮箱放进去,然后他们钻进了汽车。我心里既痛苦又愤怒,婉儿啊婉儿,你跟谁不好偏偏要跟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牲!我向楼下大叫,婉儿,你不能去呀!

汽车在我愤怒的目光里向前飞驰,我的呐喊宛若秋风里的枯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我握紧拳头扬了扬,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不得好死!

晚风习习的深夜,我下楼出了馨芳花园去喝酒,我经常光顾的几个饭店都打烊了,只得沿着灯光昏暗的街道踽踽而行,去寻找通宵营业的酒吧。我心里仿佛关着一头暴戾的狮子,它在我心里连扯带咬,让我一刻也不能安宁。此刻也许只有酒能拯救我,让我乱成一团的心在酒精的麻醉下暂时得以解脱。我终于找到了一家酒馆,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一支红酒狂饮起来。喝完了一支,我招手叫来服务生,再给我上一瓶红洒。在酒馆朦胧的灯光下,我就着一盘鱿鱼丝喝光了两支红酒,当第三支红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烂醉如泥。

当我醒来时已是阳光高照,我爬起来一看,我躺在人来人往的天桥底下,那里是乞丐聚集之地。我脚上隐隐作痛,低头一看不禁勃然大怒,新买的皮鞋早已不知去向,左脚的袜子烂了一个洞,那儿的皮肤结了一层血痂。可以想像昨夜我喝醉了的时候,那些狗日的把我像拖死猪一样拖来丢到了这儿。我摸了一下裤袋,里面的钱包不翼而飞,还好房门的钥匙没有丢。我原本想去找那家酒馆理论,但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就是去了那班混蛋也不会认帐,况且我的脑袋疼得厉害,只想回去睡觉。

我回到空荡荡的没有了婉儿的出租屋倒头就睡,一连睡了三天,饿了就啃方便面,渴了就喝矿泉水,除了上厕所之外没有出过卧室。我睡在床上想婉儿,我不能没有婉儿,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婉儿找回来!当我下定了决心之后浑身陡然充满了力量,呼地从床上爬起来,取了点钱装在身上就往外。

 

当我路过游人如织的广场路时,那儿的树荫下有小商贩在摆地摊,我在一个卖刀子的小摊前驻足停留。摊主是一个脸色黝黑的年青小伙子,从衣着装扮来看应该是少数民族,他的普通话蛮可以的,热情地招呼我说,老板,这都是上好的刀,便宜点给你。我蹲在地上,从那些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刀里挑选了一把精致的尺把长的匕首,银白色的金属刀鞘上雕刻着双龙戏珠,图案栩栩如生,让我爱不释手。摊主见我想买那把刀,热情地介绍说,刀鞘是银打的,刀把是犀牛角做的,如果你的孩子发高烧的话从刀把上刮一些粉末喝下去可以清热镇静,犀牛角还能避邪。我拿起那把匕首,在刀尖透出的冷幽幽的光芒里,那张大嘴里叼着雪茄烟的瘦脸无比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我心里恶毒地想,狗日的,老子宰了你!但我最终没有买下这把让我心仪的匕首,我毕竟是读书人,还不至于丧失理智,即便心中早已气炸了肺也不会像市井无赖那样砍砍杀杀。

见我放下了那把匕首,摊主失望地说,老板,便宜点给你,八十块怎么样?

我摆摆手说,我用不着买匕首了。原本我想杀一个人,但我现在不想杀他了。

摊主眼睛一亮说,老板,你是说杀人么?交给我去办吧,只收你两千块。

我吃了一惊,慌忙说,不用,不用了!

摊主爽快地说,老板,就当交个朋友吧,收你一千块。

他边说边伸出右手来拍我的肩膀,我心里咯噔一下,此人非良善之辈,我得离他远点。

我霍地站起来就走,听到他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满嘴喷粪。

我思忖要想找回婉儿,就得打听到她现在住在哪里?我来到皮鞋厂对面的十字路口,在路边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下蹲着,鼓着眼睛像侦察员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皮鞋厂的大门。只要那个狗日的老板一出门口,我就能拦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尾随他去到别墅,从而找到我的婉儿。我知道皮鞋厂老板每天都是很晚才离开皮鞋厂的,我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带了面包和矿泉水。但那天我等到皮鞋厂关了大门,都没有看见老板的影子,无可置疑他今天没有来皮鞋厂。我心里非常痛苦,就像谁在用一把锯要把我的心脏一分这二,那个狗日的老板有了婉儿竟然连皮鞋厂都不回了!我一连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皮鞋厂老板,那天他的车刚出皮鞋厂大门口,我就向一辆路过的出租车招了招手,当出租车打着灯转到我身边停下的时候,皮鞋厂老板的车正向我这个方向开来。我坐上车,对出租车司机说,快,跟着刚刚过去的那辆车!出租车司机的技术不错,他一直稳稳地咬住前面的车,但在一个十字路口,皮鞋厂老板的车刚冲过去,红灯就亮了,出租车稳稳地刹住了。我急坏了,恼恨地瞪着红灯,真想一口吞下它。待到绿灯亮时,皮鞋厂老板的车早已不见了踪影。我心里极其沮丧,东莞市区有无数的十字路口,有无数的红绿灯,看来这个办法行不通了。

我心中极其恼火,就像肚子里埋藏着一枚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我试图混进皮鞋厂去,当面找老板理论,但被保安拦住了,他不容置疑地说,不是厂里的人不能进厂。这小子当初我做主管时他见了我点头哈腰的跟孙子一样,现在翻脸不认人了。我哄他说,我要去找我的老乡。他说,你找谁?我帮你叫他出来。我无言以对,只得怏怏地走了。

我打通了皮鞋厂老板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他,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冲着电话吼道,老鬼,你抢了我的婉儿我让你不得好死!不愧是老板,他一点儿也没有慌乱,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说你是小龙吗?我等着你!说完他挂断了电话。没料到对话这么快就完了,我原本以为他会跟我解释几句,看能否从他的话里听到些婉儿的消息。我心里恨恨地骂道,这个狡猾的老狐狸!我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他冷冷地说,你什么时候来?我随时恭候!我怕他挂断电话,哀求说,老板,我求求你了,婉儿是我的未婚妻,你放过我的婉儿吧!你有钱你可以去包养别的漂亮女人,但我只有一个婉儿,我不能失去婉儿!他冷笑着说,你不是说要我不得好死吗?现在为什么求我了?我赶忙说,老板,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他说实话对你说吧,我没有包养婉儿。我急忙说,我亲眼看见你用车接婉儿走了。他说,起先婉儿答应做我的情妇让我去接她,但不知为什么后来她变卦了,她让我送她去新风服装城。

那一刻我是多么高兴啊,天还是蓝的,草还是绿的,我的婉儿还是我的!她并没有做老板的情妇。我立马打的去了新风服装城,我知道婉儿一定在那儿,她的表姐在那儿做服装批发生意。服装城里人头攒动,客商云集,一个铺位挨着一个铺位。我从第一间商铺开始,逐一打听婉儿的下落。我每进一间商铺,就满脸堆笑说,我找婉儿,湖南来的婉儿。有的人和气地告诉我,这儿没有婉儿,你去别处找。有的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赶我走,以免影响他们的生意。我从一楼找到二楼,从中午找到傍晚,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走进了一间门脸较小的商铺,老板是一个中年女人,当我说明了来意之后,她说你就是婉儿说的龙哥吧?我欣喜若狂地点点头说,我就是婉儿的朋友,婉儿在哪里?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信封上没有写字,我的心狂跳起来,我知道这是婉儿留给我的信。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上婉儿写道:

 

    龙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在家乡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我留给你的这封信。我想如果你真心爱我的话,你就会去找我的表姐,就会看到这封信。龙哥,我爱你!如果不是发生那么多变故的话,我们早已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了。但是命运对我太不公平了,它一次又一次残酷地把我推入深渊,我极度绝望,曾经投海自杀,但又被好心人救起,只好苟活于世。龙哥,是你给了我希望,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但你最终还是离开了我,让我孤零零地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龙哥,我的心好累,好累啊!我多想依靠在你温暖的肩膀上啊!但你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的心碎了,老天啊,你连让我做一个好女人的机会都不给我么?我索性堕落了,答应做皮鞋厂老板的情妇。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他吗?我在酒吧唱歌的两个月里,他每天去捧我的场,送我一束鲜花。他说他喜欢我,要我做他的情妇。但我拒绝了他,让他不要痴心妄想。虽然我拒绝了他,但他依然每天来捧场,送我一束鲜花,在这个美女如云的城市,一个挥金如土的大老板能做到这样难能可贵啊!他来接我的那天,你回来了,你说要娶我,我心里多么高兴啊!我当即打定了主意,我不能堕落,我要做一个好女人!但我还是硬着心肠离开了你。龙哥,你是个好人,我毕竟做过三陪女,我不配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回家乡了,我不会再来让我心碎的东莞了,忘记我吧,龙哥!

                                                 爱你的婉儿

 

我的心一阵紧似一阵地抽搐着,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婉儿,亲爱的婉儿,我对不起你!我要用我的一生来向你忏悔!

当天晚上我回到馨芳花园,收拾好了行李,连夜坐上了开往广州的大巴。两个钟头后我抵达广州火车站,买了一张开往湘西的火车票,我要去神往已久的沈从文笔下的湘西,那里不但有美不胜收的风景,还有深爱我的婉儿。当我坐上火车的那一刻,我在心里大声吼道,美丽的湘西,美丽的婉儿,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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