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待秋风扫尽绿叶，冬的脚步已经临近，于是我又想起了雪。

我自小就喜欢雪。半空中万朵梨花飞舞，飘落处万物银妆素裹，虽然冷了点，但那场面煞是壮观。毛窝子鞋踩在满地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很令人陶醉。

而曾经有那么一场雪，已在我的心里下了二十多年，纷纷扬扬，洁白得令人心碎。

在我读小学时的那个冬天，班上新来了一位语文老师。那时我们农村条件落后，所以当听说她在我们学校文化最高时，我们心里乐开了花。我们坐在四面透风的教室里跟着她大声朗读课文：春暖花开，冰雪融化……柳树发芽。从大城市来的老师就是不一样，不光人打扮得漂亮，普通话也标准，优美动人的嗓音能和播音员相媲美，就连一向见了书本就头痛的我也被深深地打动了。听着耳边老师音乐般的朗读，眼睛盯着书本上优美的插图，和神奇的方块字，不知不觉间竟完全被课文里那种摄人魂魄的意境吸引住了——原来文字可以那么美！而我听大人们说，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也就是说，要想再下一场雪，得要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了。难道，这么美丽的景致真的就要消失吗……念着念着，我就走了神。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只听脑袋上“啪”的一声响——老师说，她已经叫了我好几遍了。

窗外，正雪花飞舞。

放学后，我急匆匆跑回家里，从柜子里随便找了个冷馍吃下肚子，便开始干一件我认为迫切需要做的事情。我用铁锹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使劲地挖啊，挖啊，直至累得满头大汗，终于挖出了一个大窟窿。伸手下去试试，发觉似乎还不够深，就歇了一会重新再挖，直到小膀子伸进去勉强能够到底。大功告成后，我从屋里找了一只罐头瓶，小心翼翼地装满雪，轻轻压平，外面又用塑料薄膜包上好几层，放进坑里，用土盖好。

地上积雪化完后，天气渐暖。许多人已经忘了那场雪，而我心中埋藏的那份喜悦却与日俱增。转眼到了夏天，赤日炎炎，学校准备放暑假了，忽然听说我们的语文老师要调走，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教书。我们不舍得，呼啦啦约了一帮同学到办公室请愿，但终究没能奏效。

就在大家万分绝望的时候，我觉得我心中的那个迷底该揭开了。临别前我要把最珍贵的礼物送给老师——

于是在那个午后，我带着一大群孩子来到葡萄架下，把那个坑团团围住。我拿起铁锹就像挖一件千年的文物般，一层一层把泥土掘起。然而当我把玻璃瓶打开时并没有见到奇迹，我梦中的神话在大伙的一阵哄笑中被击得粉碎。

很多年过去了，那次埋雪事件一直是我心中隐隐的痛，从不愿对任何人提起。长大后就很少再见到童年时那般大的雪了，偶尔下一场却小得可怜，小得只能勾起我对另一场雪的怀念。于是在每年的冬天，我都会写一些关于雪的文章。有的发表了，有的则永远锁在了抽屉里。前不久，在朋友的帮助下，我终于打听到了当年那位语文老师的住址，又通过人工台查到了她家里的电话。我犹豫了好一阵子，还是用手机打了过去，那头的声音明显有些诧异。

我说，老师，是您让我喜欢上了语文课，所以这些年来，我每年冬天都在写一些关于雪的文字，我的文学就是从那场雪起步的——只可惜，我没能把那场雪留住！

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哄小孩子一样，沙哑的嗓音一如当年和我们话别时那般亲切：傻孩子，雪是能留住的，你可以试着把它藏得深些，更深些……

电话这头，我泪流满面。

作者：韩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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