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是一把剪刀

　　二月二眼看就要到了，我去剪头发。坐在高大舒适的靠背椅上，把整个头脸上的毛发交给美发师打理，我忽然想到：信任就像是美发师手中的剪刀，生与死只是手势不同。

　　早晨急急忙忙赶去上班，坐在宽敞明亮的车椅上，我可以放心地睡回笼觉，闭目听轻音乐，信任成了同事手中的方向盘，带领轮胎和我上陡坡下涵洞、七拐八弯到目的地。

　　有时候，我听别人说：“现在的年轻人，对待狗儿子比对他爸都亲。不仅同吃同睡，叫什么隐私只和狗儿子说！”我不敢断言：信任是狗望见主人时摇来摇去的尾巴，就像我不能明说：人对秘密的尊重还不如一只花瓶。

　　再过十年，据说工业又将迎来第四次进化，各种智能会各显身手。我担心智能的副作用会不会是“机器吃人”，我想智能的好处无疑是解放人的手脚，尽可能地降低生存风险。但是要记得：和冰冷打交道，要时刻保持内心的火热。

　　文人、官人、商人都爱登高，为何我独爱涉临低谷的慌张。每当我看见无人机拍摄的断崖，心里便会起滔天的波浪。也许这是没出息的标签。在低谷，能听见耳朵听不见的声音，能看见眼睛看不见的图景。人不仅心存感念，甚至拥有了许多植物性，身体安泰而入静定无涯之境，信任便是每一棵邻树相互擎起浓荫。

　　我们在家人不能四大皆空，肩上挑太重的担子，脊背挂太多的包袱，脸上又在意锦绣堆成的面子，规则既盛，禁忌又繁，许多不成功的体验，就我们心存警惕。走路不小心，给蛇咬了一口，从此开始猜疑每一簇草丛深处的每一次风吹草动。或许是唐朝走丢了一条狗，到今天柴门全换成了防盗门，殊不知心里的门沦陷了，外面装多少道门都无济于事。

　　不止青春期的学子才有叛逆心理，其实小至大孩子，大至小老头，每个人头脑里都有一片区域掌管对抗基因。不管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还是“却道天凉好个秋”，都是骨子里带来。模仿和反抗促进了人的进化，更调和了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只听从自己的心声，不受外界的干扰，那是有修为的宗教家和有追求的艺术家孜孜不倦的信仰，却是像我一样的常人执着的傲慢。

　　和一些学子交谈，他们开诚布公地告诉我“只相信自己”，不相信知识能改变命运，不相信善恶有报、因果缘由，不相信大公无私、舍己为人……他们不相信一切，不仅没有信仰，连最起码的信任也缺失了。

　　而我祖母那一代人，宁愿相信虚假的善良，也不怀疑真实的丑恶。她们至今保留着秦时的明月在眼里、心里。她们懂得镜花水月的美妙，而美是共享的，绝不可独占。

　　许多复杂的人事，经不起细细的琢磨，简单的道理，又往往囿于艰辛的生活，不及冥想。不知在多大岁数上，我们中断了长跑；不知在哪个路口，我们抛弃了纯真。我们像惊弓之鸟，失去了对弦音的信任；我们像松林外面的风，即使穿越能响一片清越的龙吟，也不抬脚向前迈一步。

　　其实，生活特别敏感，她不习惯一套一套的外交辞令，而是喜好随意。要知道，生活是口头的，不是书面的。她从来不觊觎官方的赞扬，也不唏嘘失意人的恶语相向。该怎样就怎样，既不往脸上贴金，也不往腚上搽粉。她会给一棵小草施以坚强，也会让一棵大树扎根土壤，汲取营养，好有抵抗风雨的力量。

　　如果人生中的福分是一定的，那么苦难必然是一定的。祖母她们早年吃尽了苦，如今就应该享新社会的福。好事不能让一人占完，坏运气也不会一条道走到黑，它最擅长拐弯，陪你走一段，又折过来陪我一段。我给领导说：奖励一块奖状，不如奖励我一片白云；让我做一节讲话，不如让我做一个小时的花。

　　不管人信不信，所有大河甫一发端都是清明澄净的，像人的初心，能照见比自己高远的天地自然。

　　我喜欢与老人交谈，和小孩玩耍，希冀借此洗刷久居樊笼的机心。老人的话语，就像空山新雨，石上清泉一般耐人回味。我祖母最常说的一句话“人或啥呢？人就活人呢！没人，还活个啥劲？”他最不看重钱财，只要别人有困难，不管自己有多么困难，也要帮忙解决别人的困难。她最疼爱儿孙，让我惭愧我爱她总嫌不够。小孩多奇思妙想，虽然成人的思想也不会固守一个方向始终不变，而是由生活的转折随时开叉、又开叉，但是小孩不受拘束，纯粹坚持浪漫主义，相信眼前的美好，她会用心和一只蚂蚁说话，关心每一只狗、羊、鸡的饮食起居，她会帮院子里的花草洗澡，让侧卧的枕头躺平睡觉。

　　下班，走在回家路上，我看见柳枝又绿新芽，终于相信春天不会离我们远去，她只不过厌倦一些花枝的繁缛，稍做停顿和休整而已。燕子来我房前，去年的旧巢还在，眼前的风物已非。看见剪春风的燕尾，我恍然若有所悟：自然用错剪除错，用对笑拥对，善会带来善，恶会造成恶，高贵比邻高贵，信任正对着信任。

　　今日吹东风，我家在陈仓区最东面，正处于上风头。当我们处于上风头时，心态是平和的。看见风雨飘摇之中的草芥，我想到信任是打仗时交给战友的后背，是小区拆掉的围墙，是不费一钱的流浪，是剪乱麻的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