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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者

发布于:2014-05-07 10:1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水上意杨
  有个叫老软的。
  
  那时候还叫小软,在县城里读高中,却心不在焉。同学们齐刷刷挤在教室里写、算、念、背,哼哧哼哧,孜孜不倦。唯独他,小马脱缰,遛于大街,荡于野外,睁着眼睛看各种稀奇,看手艺人爆米花,看泥瓦匠砌砖头,看码头工人抬沙子、扛水泥。尤其爱看的是铁匠铺,奔腾的炉火,大铁锤在砧子上砸!砸!砸!然后夹起来插进冷水里,哧——
  
  多有趣!日子就如此随着浪荡的脚步,一步、一步,啪嗒、啪嗒。
  
  家人生气,不住地规劝,你看看,人家都在用功考大学,而你……
  
  这时候社会已经跨入了一个新朝代,重新流行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才有出息,大学才是出路,农家人更是自古华山一条路。那么,难道他要学城里人做流氓阿飞不成?
  
  其实小软是块读书的料,小学语文书也背得一溜似水,鸡兔同笼的数学题,老师都挠着头,他已经得出答案了。高中的书也难不倒他,就这么似是而非地念着,成绩排名榜上还不落后,稍稍加把劲还能排上名次。可是偏偏黑白颠倒地拗着,老师抖着书本警告他,听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他翻翻白眼,天生就鄙视戴眼镜的……劳力者怎么了?考大学有鸟用,高中毕业,去当一名火车司机!
  
  轰隆隆冒着黑烟的火车头,不知是电影里还是连环画上,千里铁道线,呼啸而过,竟如恋人似地吸引着他,可是铁老大虽然在打破铁饭碗,还不至于招他这个农民工呐。开火车开不成,修火车总可以吧,曲轴连杆,瓦特蒸汽机,兴趣大着呢。不要不要,户口不合,回吧回吧。
  
  只好,回乡当一名牛屁后主任,修理地球。其时广阔天地里正实行着大包干,小野马如鱼得水,耕、薅、锄、耙,浑身使不完的劲。水、肥、土、种、密、保、管、工,清华北大也没这学问啊!
  
  火熬熬的稻田里,埋头蒿草,人烤成了大龙虾。
  
  北风嚎叫的河工上,驾着独轮车,甩着大铁锹,人跟那砂礓没什么区别了。
  
  村里的同龄人躲瘟疫一样躲着河工,躲着二亩劳什子地,逃进城里踩三轮,挖下水道,或者托门子进厂,苦钱不苦钱次要的,焐焐白脸,混个女友才是大事。唯独他,要独辟蹊径,打算依靠闪光的汗水来发家致富,来浇灌人生这颗意大利杨树。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杨树苗长成了歪脖子柳。
  
  三十大几了,小软的司机梦、修理梦还没醒,还在琢磨着方向盘,四冲程。家里条件无力购置手扶,邻居有一台二手货,两家人机合作,喘呼呼的柴油机里五脏六腑已经被他摸索得滚瓜烂熟。于是幻想着那一天,自己做了农机修理店的大师傅,大老板。
  
  粮食归仓草归垛,冬闲时节,小软制定了个规划,去镇上拜师学艺,学修手扶。
  
  母亲眼泪花花地阻拦,不让,那修手扶就是成天烧电焊,烧多了身体有害。等结了婚成了家再学不迟。
  
  是的,老大不小了,婚姻还像天上的灰云彩,光飘着,下不来雨。
  
  况且,满家满院的粮食卖不了几个钱,还要提亲,还要买机械,还要造房子。
  
  终于,机械有了,房子有了,亲事没影子了,小软也终于成了老软,如下罢集的青货,卖不出去了。
  
  四十大几了,婚姻变成荒郊的小河,风平浪静。有什么办法呢,牵红线的月老偏着心眼捉弄他。但是心窝子里的修理梦还在晃着波纹。庄稼汉的脑瓜子都活泛了,卸下老牛换上铁牛,穷得叮当响的也砸锅卖铁置个“独头子”。如果,开个门市,专修手扶,生意有的是噢。
  
  老软驾驶着他的铁宝贝,耕地,种麦,打水抗旱,收,运,脱,劲头更足了,简直如虎添翼,自家忙完了,串乡当雇工,搞商品经济。照这样形势,不出三五年就能攒一笔钱,老软的宏图定有眉目。
  
  只是,这回宏图来得太猛,意想不到,农田被流转,宅院被荡平,种地的被搬到了楼上,转正为小区市民。锄镰入库,牛进宰场,手扶机子在废品站堆成了山。
  
  再提修手扶就是年三十晚打兔子啦。
  
  太平盛世门路宽。两腿泥巴汉八仙过海,跑得快,当小工,哄孙子……老软,毕竟是一个合格的劳动者出身,毕竟肚子里有点墨水。水里无鱼地上取,车到山前必有路,手扶消失了,人的两条腿还在。他终于如愿以偿,瞄准了街上人家两幢楼房的夹缝,搭了个五六平方的门面,修理自行车,补个胎,冲个气,换一付脚踏子。
  
  人是活的,只要勤劳,枯死的歪脖子柳也能转运回春吧。
  
  
  
  
责任编辑:我是德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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