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

　　小桥流水，静与动的美都占据了，一些石雕绘画借助光线在流水中活了起来，离开石桥它们就死了，死在一个活的世界，如候鸟的人群站在岸边，随着风吹柳条他们要拨开生活的水面，看看有没有泥沙、水草和一处化身为鱼的风景。

　　听说一个人死了，漂在水面，警车让大家保持沉默，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十分钟，足够我看清内心的苍白，我勇敢筑起的一座懦弱的堡垒，证明着富有和圏养的生存状态，除了我还有一群人围观着。

　　文君是我的舍友，他总能从另外两只玻璃眼中看到自己无奈，他常说，如果不能证明自己活着，那么他就要证明自己死去，每当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我都配合着笑笑，毕竟生死都是一件大事，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完成的。文君住在我的上铺，本来说好的四人标准间变成了八人标准间，生活就是这样，每给你说完一个笑话，就准备了更好的笑话在等你，所以我并不气馁，我也时常安慰文君，就像受伤的小狗，总要有舌头去舔着。

　　办公室是没有的，流动的生产线传送着上一站的无奈、希望还有无所谓，如果你认为他们平庸、贫穷，找不到生活真正的乐趣，那你就错了，他们可以将一个笑话反复地讲着，接着一条线整个车间都笑了起来，幸福就是这样，满足也就是这样，在车间你要习惯满口黄牙的人在调情，领导的小姨子又没有上班却拿着工资，没有人嫉妒，他们只是说着，骂着，然后继续干手中的活，时间对于他们是无比充足的。

　　和文君在一起吃饭，我能略微学会一些健康的食物知识和一些食材的搭配，其实这样我很佩服他了，文君刚大学毕业没有多久，学的软件设计，因为他在学校的时候经常给女朋友做饭，许多东西就是在不情愿的习惯中慢慢发生转变，他的许多设计图纸就是一张张美丽的食谱，看得人赏心悦目。

　　工作餐的时间，我们喜欢把一盘黄色的菜叶子一根根挑到长桌上，偶尔会有一两根骨头搭配起来，摆上一排水煮的青豆角，如果有霉烂的土豆片，我们会在生硬的中间部位用筷子捣个洞，用掉在餐桌上的粉丝或者面条穿起来，尽管这样的设计难看又显得不卫生，但是面对如此的食堂这是我们唯一感到温暖的地方。

　　宿舍里总有人来了又去了，不同的呼噜声夹杂着磨牙和说梦话，这让文君受不了，他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找过几次宿管办都没有人理他，还好宿舍里的空调被人偷偷地开着，让脚臭味、汗味与六月的闷热都减轻了不少，文君早就想走了，只是我劝他做完一个月我陪他一起离职。

　　没过几天，文君的女朋友来了，确实是一个漂亮的可人儿，一米六五的身高看起来亭亭玉立，笑起来也很好看，就像老家池塘里的白荷被雨水洗过一番，以前听文君说过我还有点不信，亲眼看见之后，才觉得世间清纯漂亮的女子还是有的，或许有的人一辈子没有遇到，从此便不在信了，只是我多了这样的一个信念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其实文君看起来挺秀气的，白皙的脸庞，挺拔的鼻梁，一双眼睛总躲在眼镜后面思索着，唯一的缺点就是显得瘦了，一米七五的个子看起来最多百来斤，如果一阵大风吹来，我想他还是会留下点什么的，比如碎玻璃眼镜和他的思想。

　　平时休闲的时候，文君也不大喜欢出去闲逛，不是因为怕花钱，只是他骨子里透出来的安静与喜欢读书的习惯，只要一张床让他累的时候躺着就足够了，最多就是陪我到附近的小饭馆炒些饭菜，文君不喜欢喝酒、抽烟，或许这是我唯一和他相同的地方，简单吃过之后，我们会沿着马路小逛一会。

　　在乡村熟悉的绿还是那么亲切，只是青草被众多的花园和风景树挤到了更远的地方，如果天气凉爽我们也会随便到一处石栏杆上坐一会，看那些陌生的花木茂盛，突然觉得自己对于这里才是陌生的，有时我们也会谈论一些未来会怎么样，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倾听的一方，我们不算知己，最多只是朋友，连好朋友的程度估计都没有，或许有什么我们无法理解的原因，突然大家就成为好朋友程度的朋友了。

　　其实工厂里也还是有些娱乐设施的，舞蹈室、乒乓球室、篮球场等等，只是我们都不怎么喜欢，网吧里彻夜喧闹的青春，溜冰场上撕裂的摇滚都在告诉着我们，生活本来就是热闹的，只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罢了。当然生活也会留一处安静的地方，让发情的青年男女可以牵手，可以肆无忌惮的表白和接吻。

　　我和文君每次休闲的时候总会到这个地方坐上一会，不是为了满足那偷窥的欲望。特别是晚上，我们坐在凉凉的木头椅上，看着灯光闪烁，好像又回到大学那个温馨的时代，我们渴望着社会，渴望一片我们不了解的世界，小桥上三三两两的情人相互拥抱着，几株树木似乎看惯了明月那不悲不喜的目光，它们睡在池水里，可惜喷泉一直都是坏的，所以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夜晚树木醒来的样子。

　　我们喜欢这里，是因为在喧闹中没有更安静的地方了，看着池里流水，日渐枯燥的内心似乎又活了，那座仿古的小桥似乎只要穿过它就能回到诗意的唐代，或者更悠久的另一个世界。文君说，在这里死着远比活着幸福，我不知道他的悲观来自于何处，说死在小桥流水的地方，不知足也知足了。

　　眼看眼我们就要熬过这一个月了，生活总得来说还算平静，上班，下班，就像文君说的，死着，活着，总归我们都是顽强的，生死的大事文君最后也想通了，说他回去了就和女朋友开家小店，生个孩子，就做普通的小市民，每天对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争着笑着。

　　一个月也不短了，足以让一个人看清另外一个人，文君说我们是朋友了，来生也做朋友，下辈子早点见到，这样就可以多处处，虽然我不信来世，他也不信，但是我们还是都答应了对方。

　　离职那天，文君的女朋友来接他了，我笑着打趣他，多好的鲜花，如果他家牛粪不多，我可以借点给他，总归是要分离的，古人说过，云空未必空，缘尽未曾尽，我还想在临走之前再去看看小桥流水，毕竟那是我们最喜欢呆的地方。

　　还没有走到那里，我见到文君的女朋友慌忙跑过来说，文君跳水了，我陡然觉得世界很黑暗，我再也不愿相信它了，在这样的愤怒与绝望之中，我不知道用了几秒跑了过去，才发现文君湿漉漉地站在小桥上，他摘下从来没有摘下过的眼镜笑了，文君的眼睛很迷人，我看不到他的世界，只是觉得他的眼睛很大很深邃，他说本来想临走的时候证明一下自己没有死去，结果看到一个人真跳水自杀了，可惜那人从五楼跳下，文君没有救起来，我们不知道为何一个好端端的生命会选择结束自己。

　　我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我哭了，看见文君还好好地活着，我无法不哭，这一个月短暂却又是活生生的，这一刻我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我不知道死去的人是谁的文君，或许他不叫文君。

　　——节选自自传体小说《打工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