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世浮华梦倾城

　　童年•梦魇

　　浮沉如梦轻烟起，轻轻地，爱玲你来了。但当你睁开琉璃双眼，入目的却是古老中国的风雨飘摇；是封建士大夫的“无可奈何花落去”；是没落世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春日迟迟之象。传奇的家世奠定了爱玲你注定不凡的一生。

　　孩提时代的天真，因此你写“我的天才梦”，叙述内心深处的可爱与善良。你说“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因为你自小便卓越不凡，三岁诵唐诗，七岁写小说，开始走向你辉煌的起点。你还说“我有天才的所有怪癖，却没有一丝天才的才气”因为内心深处对世事的独到见解，你敏感多疑，把自己定位在红尘之外。

　　说起这时的你我不得不提一个人——张志沂，那个你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也许年幼的你曾对他抱有父爱的幻想，在他与母亲岌岌可危的婚姻中你挣扎着寻找存在感。但命运就是这么喜欢与你开玩笑，父母最终离异，且父亲很快再婚。

　　你的继母并不爱你和弟弟，最终也是她成为了你与父亲决裂的理由——她动手打你却恶人先告状，你的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对你拳打脚踢，最后还把你禁锢在自己放房间里。屋漏偏逢连夜雨，被禁锢的你此时翩翩得了痢疾，得不到医治只因狠心继母的不允许。病痛的折磨、内心的绝望、精神的压抑等差点要了你的命。但很庆幸最后你成功逃离了监禁的地狱，逃到了母亲身边，开始了自己另一段人生之旅……

　　我想，正是身为没落世家的一份子，你对旧式生活的腐朽才有着真切的体会与清醒的认识，因此你熟悉笔下的那些公子王孙、遗老遗少、小姐太太们的生活方式及他们阴暗、畸形的心理。也唯有你才能细致入微地观察到这些被时代否定的人物身上可同情的因素。加之童年时代父亲这一角色给你带来的诸多梦魇你的笔下便诞生了聂传庆这样一个角色。

　　聂传庆——你的作品《茉莉香片》的主人公。他憎恶自己的父亲，憎恨自己鸦片香烟弥漫的家。聂传庆的父亲是没落文化的殉葬品，而他又无可奈何地不断在自己身上发现父亲的影子，进而他非常憎恨自己，在这样精神的矛盾中不知不觉地被旧的生活方式吞噬。

　　随着聂传庆对言丹朱施暴的开始，表明他彻底放弃了生命中最后一点亮色，投入到无边的黑暗中。总是觉得这一作品形象地代表爱玲你小说世界的一个共同具体环境——没落的旧式家庭，阴暗的色调，腐烂的气味，主人公在大的社会背景之下毫无行为能力，只能随自己的阶级没落下去，毫无救赎的希望。

　　聂传庆这一形象的塑造，我想是爱玲你内心深处苍凉孤寂宿命感的投射，也是你敏锐地预言旧式生活必然会消亡的灼见。你站在时代的一个制高点，静静地、冷冷地用文字为我们描摹一个真实的时代，表达了一种严肃深刻的悲剧性人生观。爱玲，透过你的文字，我看到的是一幅幅暗波汹涌的黑白画，在陈腐的旧社会一点一点燃掉所有生气……

　　你的家世、童年、梦魇共同粉刷了你作品苍凉基调的底色，而这一底色又冥冥之中成就了你的独树一帜！

　　青年•燃烧

　　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之间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张爱玲

　　爱玲，从你的这句话我已看到了你青年时代绚烂燃烧的辉煌。在这一章里，我也必须提到一个人——胡兰成，这个与你有过一段乱世情缘的男人。

　　在乱世权力倾轧失意的他偶然看到了你的文字，并为你的文字倾倒，你们因文字而结识。

　　因为你是才女，仅仅是一个能呵护你的男人不是你想要的，你需要的是一个懂得欣赏你，能和你旗鼓相当的知音。而他，胡兰成，比你年长15岁，人生阅历丰富，深谙女人心理，是个能讨女人欢心的能手。更重要的是，他是个有名的才子，悟性高，能够懂得你。因为懂得，所以他的赞美格外熨帖。

　　很快，你们就陷入热恋之中。一个认为找到红颜知己，一个自觉找到闺中良伴，二人很快如胶似漆，只羡鸳鸯不羡仙。此时的你甚至说出“遇到他，我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这样令人心酸的话。

　　为了他你甘愿坠入万丈红尘，最终恋情却以悲剧收场。仔细想想你与他恋情结束的原因，不禁令我无奈感叹。

　　首先你们的关系不容于世，因为胡兰成当时已有妻室。即便后来妻子与他离了婚，你也不能否认他风流的个性。风流成性的他时不时的来一段风流韵事，心高气傲的你怎能长期忍受？最重要的一点，胡兰成是汪伪政权的高官，地道的汉奸，这样的政治背景是你们婚姻悲剧结局的最主要因素。是，你不在意旁人的政治眼光，但不在意并不表示不存在。

　　抗日战争胜利后胡兰成开始逃亡，在逃亡中耐不住寂寞的他另寻他爱。你千里迢迢地找寻，换来的却是婚姻爱情的结束。爱玲，我不得不说，以你的孤标自隐，他的风流成性，你们是不可能琴瑟和鸣的。

　　带着婚恋的创伤，32岁的你悄悄离开了上海——这个成全了你，使你的生命得以绚烂燃烧的城市……

　　在与他热恋之时的九月（1944年），你的《倾城之恋》诞生。在这部作品之中，你塑造了一位“成功”的女性——白流苏。你写她以一个离婚女人的身份居然打败了自己的几个表妹，抓住了风流浪子范柳原，成为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白流苏婚后在娘家的地位十分尴尬一无所能，等待她的只能是嫁人找个经济靠山。范柳原是个惯于玩弄女性的花花公子，由此可见，二人之间的爱情必定是一场锱铢必较的角力赛。但幸运的是角力赛是在战争中，香港的沦陷城市的毁灭成就了这段爱情，使这场较量有了戏剧性的结局。表面上也许是爱情的胜利，但实质却是环境的胜利。成全这份爱情的，不是个人的奋斗，而是凌驾于个人意志之上的外界环境。

　　爱玲，你的《倾城之恋》以艳丽的名字写下一个庸俗、浅薄调戏般的爱情故事。故事描写两个自私的男女，却没有对他们的批判和鞭挞。因此我想，这个故事不正是你与胡兰成爱情的写照吗？同样的风流浪子，同样的家庭背景，同样的战争环境，不一样的也许只有故事喜剧的结局。知道你的恋情再看这部作品，总是觉得你更侧重表现凄凉的人生，表现人在既定命运之下无能为力的可悲之态。因为有了苍凉的底色，这部作品中我看到了你一颗渴望爱，愿意为爱热烈盛开的心。

　　浮华之中醉心红尘，你为此编织了一个倾城的梦，并为这个梦燃尽自己。像落在刺上流血高歌的荆棘鸟，在最辉煌的高歌中燃尽自己的爱恋及才情……

　　晚年•归尘

　　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对生命的欢悦。可是我一天不能客服克服这种啮齿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长袍，爬满了蚤子。——张爱玲

　　在你生命的最后一站，我要讲的一个人——赖雅，你的第二任丈夫。1955年你奔赴美国，在那里你遇见了一个拥护共产主义的他。你喜欢他的才华与学问，且经过一次伤痛的婚恋与一系列政治风波，你需要的只是一个避风的港湾。

　　但命运弄人，大你30岁的赖雅结婚不久就瘫痪在床，这时你要用自己的胳膊为他遮挡风雨。也许你已经把在上海飞扬放纵的自己埋葬了，生命中的一切繁华你已尝过，因此这样10年不吵的平静正是你所需要的吧。

　　你对生活不卑不亢的态度，不知怎地，让我想到了一个同样在环境面前也一败涂地的女人——曹七巧。“七巧”是你1944年的作品，但时过境迁我觉得她反映的却是你晚年繁华过尽的苍凉无奈。

　　现在让我重新走进七巧的世界，重新翻开你的代表作——《金锁记》。曹七巧是该作的主人公，她是一个把自己锁在黄金伽里性格变异的女人。七巧的父亲是小麻油店铺的老板，出于势利的目的牺牲女儿，把七巧嫁给一个有钱有势、门第高贵但却害了骨痨的宦官之家的公子。她唯一的希望是丈夫死后，得到财产。虽然他们有两个小孩，但抽大烟的丈夫只是个没有生命的肉体，在性生活上不能使她满足，这使她爱上了风流少爷——刚刚结婚的小叔子张季泽。但风流成性的张季泽面对曹七巧却不敢越雷池半步。令人讽刺的是，当十年后七巧死了丈夫和婆婆分到家财自立门户，而他把自己的家财挥霍得所剩无几的时候，张季泽却到七巧面前倾诉起“爱情”来。在这一刻，也许就是七巧最后一丝人性的泯灭。

　　自立门户后的七巧已经被生活“修炼”成一个变态的女人，她已经开始对所有人进行疯狂的报复。她把复仇的利剑指向了子女，儿女都被她拖进了地狱之中。“30年来她带着黄金伽，并用这沉重的伽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儿子女儿恨透了她，她婆家的人恨透了她，她娘家的人恨透了她……”

　　爱玲，你高居于云端，用这部作品表现了“人在环境面前是无能为力的，人生的悲剧是永恒的”这一主题。曹七巧这一角色，在环境面前也一败涂地，因为她疯了。读到这儿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你铅华尽洗的沉静面容。作品是在你喧嚣华丽的时代而写，反映的却是你传奇落幕后的极度孤寂。在此，你又再一次用自身远走异乡孤寂死去的亲身体验为我们验证了“爬满蚤子的生命”这一主题。

　　泰戈尔说：使生如夏花般绚烂，死才如秋叶般静美。一个世纪的喧嚣烟消云散，你用一个背影说明了，你，以归尘。悲醉于万丈红尘，喜最终看淡浮世。你用文字给后人编织了一个传奇的倾城梦，为后世树起一座文学上不朽的高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