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读阿来的《尘埃落定》

　　繁华如斯，都付于憔悴。铅华览遍，此中真挚虚情，再难寻见。

　　《尘埃落定》已经看完，有很多的唏嘘感慨，就像是看完《游园惊梦》一样，都是繁华衰落、庭院荒草深的憔悴之感。在深深的无奈之下，我们可以做的就是缅怀他和解读他了。

　　一，小说中的傻子形象

　　土司的二儿子，到底是不是傻子，这是值得探讨的问题，在此，我觉得他并非傻。可以说他13岁以前，是感情的迟钝时期，13岁以后，就是装傻时期，或者说是习惯性傻。因为小说中并没有明确提到“我”是个傻子。大多数观点认为，这个“傻子”只是他的一张保护符或者隐形证。在大厦将倾或者尘埃落定之前，有那么多的自以为是的聪明人，那么有个“自以为是”的傻子，也就不足为奇。

　　可以提到的是小说中的聪明人很多：老谋深算，虎毒食子的麦琪土司；有勇无谋，自以为是的未来的麦琪土司；出身低贱，一心权力的土司太太……那么在那么多的聪明人的算计里，如果二少爷是真傻的话，就看不到藏在这回光返照世界后面的肮脏和丑陋了。那么作者将他放在土司世界的正中，就说不通了。

　　可以从很多的地方看出“傻子”是最聪明的。

　　1，“每天早晨醒来时，我总是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自己是谁？总要询问他人之后才能明白。”众人都觉得这在小说中反复的出现的场景，这就是他傻的表现。

　　但是，可以换一个角度看。哲学上将我是谁，我在哪里，看成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根本的前提。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认为二少爷每天思考的是一个困扰古今哲学家的深奥哲理？那个时代，土司有太大的权利，就像是王者一样矗立在属于他们的世界，一时的金钱和权力导致他们忘记了自己实际只是个小小的土霸王，而非真神。那时的奴隶，祖祖辈辈的安居趋于鞭棍残忍的酷刑之下，淡化了自己还是人而非畜生的觉悟。所以，我是谁，我在哪里，是值得每个人询问的，只是他们麻木了、忘记了，却反过来嘲笑有这个觉悟的人。这是个时代的悲哀，是文化历史的挽歌，也是二少爷的聪明之处。

　　2，他具有聪明人难以具有的敏锐性洞察力。

　　在罂粟花战争后土司相继开始种植罂粟。而最大的收益者——麦琪土司，则在继续种植罂粟还是粮食举棋不定之际，询问了两个儿子。自以为聪明的哥哥错误判断了时局形势，莽撞地选择了罂粟。而他，看似是和哥哥作对的幼稚表现，实际上却拥有让麦琪土司侧目的锐利的洞察力，觉察到了罂粟和粮食之间的矛盾冲突和价格规律，得出种粮食才是正道的结论。

　　于是这个正确的决定，奠定了麦琪家族在这尘埃落定之前最后的繁华昌盛，“仓库里的粮食和银子腐败了，在春天的时候，散发出腐败的味道”。所以，在表现傻子其实很聪明的同时，阿来爷告诉我们，往往很多时候，人存在极强的贪欲之心，总会被眼前的利益所折服，迷失了固来的方向。但是二少爷没有。

　　3、他充分地利用了自己傻子的身份，做了很多聪明人也难以做到的大事：

　　打败了众多的土司，赢得了最美的妻子。在罂粟花战争之后的粮食战争里，他凭借自己的傻子的身份，成功地让所有到他那里去接粮的土司成为了手下败将。雪巴土司失去了百姓和土地，荣贡土司将其女儿以并不光彩的方式嫁了出去。

　　他建立了贸易，战胜了哥哥。麦琪土司让他哥哥修建这个房子的时候，哥哥思考很久都不能明白修建的原因，而傻子却是一眼就领悟了，这就是他在两人争权夺利的时候，占的优势之一。也许有人会说，这个贸易市场的建立，只能说是在这个历史必然的时候出现的一个偶然情况，无论主角是谁，都有可能产生的只是时间的早晚罢。这是他无意识的举动，一句话可以概括：无心插柳柳成荫。但是常常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更何况，这是需要有超越常人万倍的敏锐力和直觉。毫无疑问，他的敏锐是绝对的超长的，他已经预见到了土司制度的崩溃“我的马队逶迤离开时，回望麦琪家的官寨，我突然有一个感觉，觉得这座雄伟的建筑不会再矗立那么久了。（299页）”

　　那么，他战胜了他哥哥，就不是偶然情况。麦琪家族未来的土司在死亡之前说：“你能等，不像我是个性急的人。你知道吗？我最怕的就是你……（297页）”不错，他就像他哥哥所说的那样，是可怕的。

　　他的迟钝，有时候更像是心计。他将他们的仇人，从他的市集里面引向了麦琪的官寨，引向他的哥哥和父亲。最终，在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权位的争夺里面，他轻巧的胜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计谋和粮食贸易里，他战胜雪巴土司和荣贡土司大概就是一样的。

　　在此之前，我们之所以认为他傻子，是他不同于众人的一种思维方式。他一定程度上，没有生为土司儿子的权力意识，对待下人或者说是家奴，存在一点人性的关怀。第二就是他的出现，是因为麦琪土司喝醉了酒，所以，他的与众不同的一面就成了世人眼中的傻气的一面了。

　　二、小说中的女性束缚

　　女性也是《尘埃落定》里的主要角色。以“傻子”二少爷的视角看过去，他的一生中出现了许多的女性：土司太太、桑吉卓玛、马夫的女儿塔娜、荣贡土司的女儿塔娜、草原上的卓玛、二少的姐姐……但是，在作者的笔下，她们并不是以传统的温婉，善良，纯真，多情的美好女子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在阿来的笔下，在土司制度中，在傻子的眼里，她们都是一群欲望的动物、金钱的奴隶、权利的傀儡。女性就是以这样的一个让人厌恶可怜的形象出现在《尘埃落定》里。

　　1、欲望的动物：小说中男女交欢的场面很多，最早出现是在开篇，二少爷说“我记事是从那个下雪早晨开始的，是我十三岁那个早晨开始的。（14页）”傻子13岁，卓玛18岁，他在自己就像是神一样的权力里，体验到了作为神的乐趣之一，然后开始他更多的权利征途。这对于傻子来说很好，但是作者却没有写卓玛的感受。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这样的事情，她没有一点的羞涩矜持，仿佛是理所当然的，只要在权利的呼唤下，那么她就可以放下一切然后照做。成为唤醒傻子的工具。没有爱情，这是何等的悲哀。更甚者，当卓玛爱上了银匠并将其作为一生的归属的时候，作者的描述是，卓玛作为侍女时身上的馨香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作为老婆娘身上的泔水臭和脸上的煤灰……

　　当写到傻子的第二个女人，马车夫的女儿塔娜以及草原上的卓玛的时候，阿来也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方式来写的。因为他是土司的二儿子，所以她们不顾一切的扑上去。这里的女人是没有女性的矜持和高贵的品格，只是作为男性的一个“欲”的工具出现，而不是作为人的身份出现。

　　2、金钱的奴隶：小说中，不仅土司爱财，连女性也是金钱的奴隶。马车夫的女儿塔娜，最后作者给她的结局是“土司的女儿跑了，马夫的女儿无处可去，就把自己关在楼上的房子里，怀里紧紧的抱着描金的首饰匣子（有数万元首饰）”并且“早在那个房间准备了相当多的食物和水”最后，总结是“她打珠宝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366页）”

　　同样是塔娜，土司的女儿虽然出生高贵，但是还是因为金钱，而栽在了傻子的手里。她本是世间最美的女人，却委屈在“傻子”的金钱下。最后，塔娜的结局是悲哀的：没有了作为女性的权利，跟人私奔，被人抛弃……因为阿来塑造的是男性的世界，在这个男性的权力里，不管有怎样出生的女性，她们出现的最终的价值就是烘托男性的存在和丰功伟绩，最为彰勋男性权利的战利品，而并非独立的人格。

　　3、权利的傀儡：权利不仅使男性狂热，也让女性失去本色，这是《尘埃落定》的特色。土司太太就是这样的一个对权利及其执着的人。她曾说：“她并不是反对‘我’当麦琪土司，而是害怕‘我’的妻子成为麦琪土司太太，因为她已经做惯了土司太太。（301页）”

　　她教育自己的傻瓜儿子“你身上长的可不是下贱的骨头（10页）”“你要记住，你可以把它们当马骑，当狗打，就是不能够把他们当人看。（10页）”她在土司的这样的虚荣之下，选择性地忘记了自己的不堪肮脏的过去，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下贱的人，让人唾弃的妓女。当她选择遗忘过去的身份的同时，也就相当于选择遗忘掉自己的一半的人格，这是阿来表现的人性的扭曲。并且为了权利永存，她处处工于心计。这样的女性是可怕的，让人望而却步，但是阿来却是通篇的描述。

　　在他的笔下，似乎就没有一个女性是代表着美的。没有一个女性得到了他的肯定，似乎在男性的世界里，女性这个词语就是潘多拉的代表。从古自今很多作家无一例外地选择将女性写成是红颜祸水，国破就是女子殃国殃民的过错，国成就是男子经天纬地的雄才。见识短浅，妇人之仁等等都强迫性的安放在女性的头上。但是实际上是怎样的呢？所以男权社会下的女性是最为悲哀的，这是社会不公平的一面，也是古来男子自以为是和害怕的表现。

　　我不知道阿来是也犯了这样的一个错误，还是说，他只是想要通过这样的一种描写来震撼还在自以为是的男性。但愿是第二种，不然会看不起他的。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作为一个要写出人文关怀，写出震撼温暖人心的作品的作家，如果还是这样的一种扭曲的，不健全的思想的话，那么是不会长远的。

　　三、小说中的大厦将倾和世界翻新

　　这一点和《红楼梦》或者其他的有关于大家族的荣衰史是一样的。反应的是“病树前头万木春”。要相信，在一个极端腐败的世界里面，一定会孕育而出新兴的世界。

　　代表着罪恶的罂粟花，代表暴力的热兵器，代表堕落的梅毒等等一切都在这个时候涌进了表面平静的康巴土司地区，暴风雨前的平静给人一美好的幻想。就像黄特派员说的，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同时的存在两个王，哪怕另一个只是个土王也是不可能的。土司制度在抗日战争和内战的夹缝里生长了那么久，从最初的繁荣到最后腐朽是历史的必然。那么新兴的世界的出现也是历史的必然，虽然，处在波涛浪尖的人们并不知道最后掌握这个必然的是红色汉人还是白色汉人。

　　小说的最后，傻子还是被仇人的儿子杀死了，就像他哥哥一样，被拦腰斩杀。于是最后的一个可能是土司的人消失了，那么，这个已经代表了腐朽的社会怕是也将颠覆，就像是麦琪的官寨一样，屹立在那里百年了，终于还是倒塌在了炮火连天里，一切尘埃落定。于是尘归尘，土归土了。他肉体得以死亡的时候，他的精神也得到了升华吧。就像这个世界终于还是落在了红色汉人手里，而白色汉人退败离去。

　　当然除了此处我重点提到的三点以外，还有很多可以探讨的地方。比如，《尘埃落定》写是是康巴时期的少数民族的世界，可以从中看到当时的风俗和历史，看到佛教在其社会生活中的信仰作用。可以分析整个小说的用情方面和对生命的赞美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