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一行疏竹

　　现代作家杨振声的散文名篇《书房的窗子》有这样一段写竹子的文字：“假如，你嫌这样的光太朴素了些，那你就在墙边种上一行疏竹。有风，你可以欣赏它婆娑的舞容；有月，窗上迷离的是潇潇的竹影；有雨，它给你平添一番清凄；有雪，那素洁，那清劲，确是你清寂中的佳友。即使无月无风，无雨无雪，红日半墙，竹阴微动，掩映于你书桌上的清晖，泛出一片清翠，几纹波痕，那般的生动而空灵，你书桌上满写着清新的诗句，你坐在那儿。纵使不读书也要得。”

　　写的多有情致啊。可见作为文人的杨先生是喜欢竹子的，也深得竹子的神韵。竹有如此的灵动，究竟让我想起了那些古代的爱竹之人，特别是那些爱竹的文人。“竹林七贤”、“竹溪六逸”便是。西晋正始年间的山涛、阮籍、嵇康、向秀、刘伶、阮咸、王戎等七位文人名士，常常宴席于竹林之下，为竹林之游。李白、孔巢父、韩准、裴政、张叔明、陶沔等六位盛唐时期的名士，曾共隐于徂徕山，酣歌纵酒，吟竹抒怀。

　　盛唐时期“山水田园诗派”集大成者王维也爱竹。其诗也常常写到竹，《山居秋暝》是其山水田园诗最高成就的代表作，诗云：“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其中颔联首句就咏及竹子，浣衣归来的女子喧闹于竹林，倒也更衬托出竹林的清幽。五言绝句名篇《竹里馆》，诗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作者在夜晚独坐竹林中弹琴长啸，却没有知音者相随，前来相伴的唯有一轮明月。全诗更是写出了竹林清雅绝俗的意境。

　　宋代文人中爱竹之人也不在少数。其中的两位最是出名。一个是宋初文学家王禹偁，此人有《黄州新建小竹楼记》一文，文章开篇便说：“黄冈之地多竹，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去其节，用代陶瓦；比屋皆然，以其价廉而工省也。”文章还说，用竹子造楼房，有很多别致之处：“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平时，“宜鼓琴，琴声和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矢声铮铮然。皆竹楼之所助也。”文章后半部还用大篇幅描写在竹楼这个特定环境中生活的清高淡雅和闲情逸致。另一个便属大文豪苏轼了，熟悉苏子的人，定然知道他与竹子的佳话，先是在《初到黄州》一诗中吟咏“好竹连山觉笋香”，后于《于潜僧绿筠轩》诗中云：“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医。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哪有扬州鹤？”诗中拿肉和竹作比较，极言竹子对人尤其是文人的重要，人可以没有肉吃，不吃肉只会使人逐渐变瘦，但若没有竹子可供观赏，却会使人变得庸俗。比喻贴切，令人折服。足见东坡之爱竹。

　　后来的一个爱竹之人也不能不提。他便是清代诗书画家、被誉为“诗”、“书”、“画”三绝的艺术奇才、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清代学者像传》说他一生的三分之二岁月都在为竹传神写影，他曾有诗写道：“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少年时，屋旁有一片竹，他于是在窗上糊上白纸，白天的日光和夜晚的月色将竹影投射到窗纸上，他觉得零乱的竹影就是天然图画。后来他说：“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他通过观察和艺术创作的实践，提炼出“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的理论。

　　事实证明，竹子自出现以后真的似乎就与文人结下了永远解不开的情缘。文人爱竹，甚至嗜竹如命。我也爱竹，也经常吟赏着与竹有关的文字，但始终不得其中的心境，有的只是更多的是艳羡与陶醉，因此，自己也许最多算一个假“文士”了。经历了一些世事之后，我算是明白了其中的缘故，这一切其实均源于竹性与人性的相通。竹子颜色青绿，竹林环境清幽，正象征着文人的清高淡雅。竹子空心，喻人虚怀谦恭，胸怀宽广，能容万物。竹子有节，既喻其坚定不变的气节和坚忍不拔的风骨，又喻其节节高升，不断向上的积极上进精神。竹子生长正直，从不弯曲，竹之挺拔，如山之昂首，喻人从不曲私阿世，正道直行的品格。故这清风正气傲苍穹的竹子，一直是历代文人咏吟之物品和自喻之偶像了。

　　明白了这点，再回首文章开篇杨振声《书房的窗子》那段写竹的文字，我想一定不难体会到作者那种独特的心境了。作者爱竹，实际上是向往那份如竹一般坚贞、正直、高洁的人品。

　　我还有什么要说的呢？今生只愿也能拥有这么一个书房，向北开一扇窗，墙边种上一行疏竹。有风，可以欣赏它婆娑的舞容；有月，细看窗上迷离的潇潇竹影；有雨，为自己平添一番清凄；有雪，以素洁，以清劲，为自己清寂中的佳友。即使无月无风，无雨无雪，红日半墙，竹阴微动，掩映于我书桌上的清晖，泛出一片清翠，几纹波痕，那般的生动而空灵，于书桌上满写着清新的诗句，坐在那儿。纵使不读书也要得。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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