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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芋

发布于:2024-01-28 07:3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mshangyong
  老丈人来我们家,又带了一大堆吃的过来:一袋自种的大米,一桶用原始挤压工具压榨出来的菜籽油,每年入冬都要制作的咸鱼﹑腊肠﹑咸肉,长在门口菜地的几种蔬菜。我跟他说你带这些东西太不便了,他却说是顺风车送到小区,不麻烦。
 
  把鲜肉做成各种咸肉,那是没有冰箱时代的无奈之举。如今仍然这么做,显然这已经变成他们的一种习惯。蔬菜早早就被吃掉,而那几种肉类一直到了来年初夏也不能吃完,剩下的就被他女儿扔了。准备这些东西还是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的,就这样扔了,他女儿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我却觉得太糟蹋。我们两家虽然相隔也不过百公里,但是我们的饮食习惯完全不同。我有点受不了那种腌制食物的独特味道,加上自己的饭量一直不怎样,心有不甘也只能看着它们被扔掉了。我只能劝他下次来的时候少带点。
 
  这次他带来一袋我之前没见过的东西,用绿色的鱼网兜装着,外表黑不溜秋,一根一根,手指粗细,我一时没猜出是啥。他说是山芋干。我感觉有点意外,我印象里的山芋干是白色,他们那边人也不种这东西。
 
  他们那边以大米作为主食,一日三餐都是米。所见的农作物里小麦倒是和水稻一样多,但是他们所吃的面食却只有一样---挂面,而且还是在冬天的早餐里才会偶尔见到。这种挂面也是由镇上专门加工的商家带工。他们那边的女人不会手擀面的。在我们那边极为常见的玉米,这里是看不到的,更不要说山芋了。
 
  我记得有次和他聊天,我问他小时候有没有挨饿过?他说没有。他们有糙米吃。我说我父辈小时候经常挨饿,不要说糙米,能用山芋把肚子填饱都是很难。我小时候冬天里的早饭仍然是山芋稀饭。现在我们那边人有能力天天吃大米,但是他们现在倒是想念起山芋这种东西了。他说今年特地种了点,煮熟了,晒干的。我顿时感觉不知如何是好。我这个人被人冷落惯了,如果哪个人对我好点,即使是亲人,我都会感觉不自在。我知道这是有点病态,有点受虐狂,有点自贱,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好。事实上我是讨厌吃山芋的。
 
  我小时候有几年是寄养在外婆家的。这是个老宅,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舅舅一家和外公搬到公路边上的瓦房里,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他们才回来。外婆在这里还要帮舅舅家喂猪,舅舅养了两头肥猪,食量很大,所以早上外婆要烧一大锅山芋稀饭,待到家人吃完离去,就她剩下她一个人。她弓着虾米一样的背,吃力抬头朝着猪圈方向看看,然后费力把桶提起,紧盯自己地下,快步挪动她的小脚,走几步再急忙放下桶,走走停停,这样要来回四趟。有时也会让这个小小的我给她搭把手。外婆只能跟我讲话,她讲她家以前的生活条件好,在村里无人能比,说后悔把我妈嫁个那个该死的不争气的我爸。而我只能边吃着山芋稀饭边听。让我有点费解的是,她说的生活条件好只是舅舅小时候可以有山芋干填饱肚子。说到舅舅带在书包里的山芋干被同学抢走被抢的事而变得愤愤不平。但是她又向我传达一个信息:那时的山芋干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吃到的东西。我讨厌山芋。
 
  山芋我们那边称作“沙芋”。它的名字很多,有的地方人称它作红薯,也有叫番薯,山东人称它做地瓜。称作红薯的,因为它大多数是红色的皮;叫做番薯,因为它从国外引进的时间不长。让我搞不懂的是山东人为什么称它为地瓜?在山东那几年,让我也认为地瓜就是山芋,直到后来才知道地瓜是另外一种根茎植物。山芋表皮大多都是红色,黄得发白的很少有。秋收的时候,刨起几行,也是偶尔才能看到几个黄白色。感觉是变异了,因为它们混长在红株里。不过它的味道和红色的并无两样。我们小孩还是认为黄白色的好些,可能是稀有的缘故。把山芋皮削去,会出现三种颜色。最常见的是白里掺杂着片片水红。如果生吃,我们是不要这种的。还有一种就是纯白色,这个叫做栗子山芋,也不适合生吃。这种山芋适合放到锅底烧熟,很面糯,很干,也甜。吃的时候需要就点水,不然很噎人。我见过小孩丢给绕着他团团转地馋狗,它嚼两口就吞下,结果伸长脖子吞咽半天,差点把自己噎死。还有一种是有点发黄的,叫做黄心山芋,这种在我小的时候最少见。
 
  一年初冬,我的一个玩伴告诉我,他家邻居,一户谢姓人家的红薯里有的是黄心的,非常好吃。我已经吃了七八年的山芋,还是头一回听说有黄心的,而且更好吃。我很好奇,也想尝尝,但是又不怎么信他。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不假,就拉着我去谢家。那时谢家已经有五个丫头,第六个小子还未出生,是我们村比较贫穷的人家。所以他家种了很多山芋,这样才能填饱七口人的肚皮。我们穿过两家之间的巷子,来到谢家门口,那五个姐妹正围坐在家门口的石磨四周啃着生山芋。玩伴跟那几个姐妹打招呼,让她们向我证明一下黄心山芋的存在。她们中的老三和我们年龄相仿,她咧着嘴笑着说她家有的,指着小五说它手里拿的就是。我至今还记得她笑时露出的那两颗稀松的大门牙。小五手里的山芋被她啃的面目全非,口水加载鼻涕和黑乎乎的东西已经无法看清山芋原本的颜色。于是她把我们带到她家锅屋,想要找一个出来。我见到屋里面靠墙的一处堆满刚收下的红薯,堆得很高。
 
  她说那种黄心的需要挑选。我望着堆积如山的红山芋有点不知如何下手,如何从都是红色表皮里识别不一样的?就像让我去识别西瓜的生熟一样,我懵了。用手指在瓜皮上敲一下,然后断定地说:熟的。让我感觉那样太酷了。我一直纳闷,他们从中听到了什么就能判定生熟的?
 
  她传受经验:虽然都是红皮,但是其中有的红色更深些,有点发紫,这种山芋就是有可能是黄心的。但是她在那边翻了半天也未找到一个。我有点失望。许多年后,我在城市里买烤红薯,都是黄心的,像熟透的软柿子。
 
  山芋是一种最不不挑剔地的农作物,它能在相对贫瘠的土壤里存活,产量也很稳定。我们那边农民每年多少都会种点,说是防止荒年。虽然有了农药化肥,小麦和水稻的产量有了保证,但是饿了几千年的农民必定种点山芋心里才够踏实。
 
  整个小学期间,我们家冬天早上都是吃山芋玉米稀饭。早上先烧一锅水,接着母亲把去皮的一盆山芋放到锅台上。左手一个山芋,右手一把菜刀,举刀砍手里的山芋。每次都是看得我有些心惊,感觉她能把手砍了。不过每次她都把控得很好,刀刃只会没入山芋一半左右,然后别一下刀,山芋发出嘎的脆响,前面那部分就掉入锅里。这样切下来的山芋块切口不会整齐,让我看着没有食欲。可是我弟弟倒是很爱吃,简直是百吃不厌。
 
  我经常抱怨:这是猪吃的东西。事实确实如此,煮一大锅,人吃不了几个,剩下的全被猪包了。
 
  山芋不会种在那些称作良田的地方。我们队的山芋都是种在南边的河夹堆上。我们称作小河夹。
 
  开春的时候,把去年留下来的山芋埋在菜园里,撑上一层塑料膜保温。待到天暖,它就发芽,一个山芋能长出很多枝丫。气温稳定下来,就可以剪下带叶枝径,把它们按照一定距离插在陇起的土堆上。刚插在拢土上的苗一副无精打采地趴着,没有根,感觉很难成活的样子,如果是艳阳高照,更是萎靡得让人担心,不过稍微浇点水,经过一晚上,它们就能在早晨直起身板。后面也不用施肥,不用打农药,也不用除草,靠天吃饭它也能茁壮成长。
 
  盛夏,山芋已经分出很多枝蔓,把下面的陇土遮盖严实,有的已经爬到下面的沟槽里。我们偷瓜被追,即使在田野里四散狂奔也得时刻避免跑进山芋田里,误入的话就得像跨栏运动员那样逃跑。村民紧追不舍,他一步可以跨越几格,我们小短腿,在看不清深浅的情况下不停踩空绊倒,被捉就是大概率的事。
 
  收山芋不像收麦子水稻要抢收,农民把它丢在田里,那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它的青叶是很好的猪草,留在地里,它就不停长出新叶,这样猪的食物也有了着落。直到深秋突然落霜,山芋田像被野火肆虐过,青叶已变一片焦黑。这时农民才慌张收获,赶在土地上冻之前收割回家,又变得和抢收雨中的小麦一样紧张。
 
  作为粮食,山芋的优点比其他的都多,但是它存在一个致命缺点——难以长期保存。新鲜的山芋需要储存在专门的地窖里。挖一个长三米宽两深一米多的坑,再在上面用木棍做个稍微拱起的顶,在一头留一个只能小孩钻进去的口,然后顶上四周敷上挖出来的土,压实,一个储存山芋的地窖就搞定了。
 
  收下来的山芋尽量不要有磕碰破皮,有破损的留着先吃,或者喂猪,品相好的拿去窖藏。一个孩子先钻进地窖,守着洞口,等着父母把山芋倒下来,小孩再把它们往深处摆放。如果装完所有山芋地窖里还有空间,就会把收下的白菜和萝卜也放进去。
 
  即使放在地窖里,也不能保证它们不坏。来年春天清窖的时候,发现被坍塌买在土里的山芋能得到更好保存,如刚从地里挖出来一样鲜嫩,而那些直接摆放的却发黑变霉了。
 
  除了窖藏,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切片制成干。用来做萝卜干的刨子现在可以拿来切山芋。刨成片,运到没种麦子的荒田里,散开丢在土上晒干。这个时节,我们在田野玩耍的时候,看到远处的土地上泛白,就断定那里正晒着山芋干。我们喜欢在它半干不干的时候捡来生吃,这时有点韧劲,水分更少,甜味更浓。这样的山芋干就是我舅舅小时候带到学校充饥的食物,它坚硬如木,没有一口坚硬的牙齿是无法生吃的。收集的时候,丢在一起时也会发出咔咔作响的木片声。这种晒干的放在密封袋子里面保存,可以吃到夏天。由于它太硬,只能拿来煮,然后下点玉米面,做成山芋干稀饭。久煮后也会变得软糯,口味却没有鲜的好。这是穷人的食物,现在已经见不到了。
 
  把山芋制成粉条。有人认为这是人们为了追求另外口味的发明,但是我想这应该是人们保存山芋的一种延伸方法。因为粉条储存的时间更久,两三年都没问题。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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