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来到忽然花开! 登录注册忘记密码

漫调丹青自涂鸦——纪念卓问渔先生104周年诞辰

发布于:2020-03-19 10:26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乌蒙老渔翁

  近日从友人处获宋子宽先生生前遗作散曲《为卓问渔画像》,将先生一生性情好恶酣畅淋漓地尽收曲中。我读后不禁感慨不已:知卓先生者,子宽先生也。

  暮春时节,小城连日寒雨淅沥。这夜,静听夜雨梳花,心潮忽动,寻出一张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与卓丶宋二先生及师兄弟们的黑白照片。我看着照片上先生满头银发但精神瞿铄的影像,数十年峥嵘岁月如潮涌上心头。

  我是上世纪1959年末拜识先生的。因先生一生坎坷,故我从不愿细询先生生平,只知道先生是个国画家,擅山水花卉。文革刚开始月余,我因赴贵阳治病,路过毕节,先生正身处风雨之中,请我带一份材料到省城贵阳菩堤巷寻找一位姓黄的丶曾与先生解放前从事地下工作的同志,为自已历史作证。但我去贵阳寻此老同志时,因他数次迁居,费尽周折,经两年委托贵阳友人苦寻无果。但我从未折阅先生材料,今日所记,全为与先生数十年相处时先生偶言和我所见所知之事。

  先生是金沙县人,1916年生,与我父亲同年但长约五个月。其家系金沙工商界大户人家,其家酱醋坊生产的酱油升醋声名远播,是当时贵州的"名牌"产品。先生是卓家才子,其书画也小有声名。三十年代中期,年方二十岁上下的先生投身革命,参加了中共贵州地下党组织。三十年代末,国共两党虽联合抗日,但国民党抓捕共产党人的镇压却没有停止。先生有一天去黔西友人处作客时,金沙地下党组织因出现叛徒被破坏,家人和同志秘密火速使人报讯,先生便只身按指示赴四川成都与组织接上关系,年余后被安排到重庆艺专任教教国画,同時师从清末明初大师吕凤子先生学画。解放后先生回贵州工作,后任中苏友好协会负责人。五七年运交华盖打为右派,携一双幼儿女(叧大儿二女儿三儿未随父来毕)"下放"到毕节县。初,在县电影院守门,不久徐健生副省长來毕视察,对此很有意见,后调县农牧局。

  据笔者思之,卓问渔先生贬居毕节,于他个人是件不幸之事,然而对小城而言却是一桩幸事。

  五十年代的毕节,是个文化教育极其落后的乌蒙大山中的小山城。它虽然拥有近两千年的历史,却只是外来流民逐渐繁衍人口组合的城市,山大谷深,交通闭塞,因而没有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和特色,尤其擅书画者在五万人口中不足百人。

  君子受困,不坠青云之志。卓先生虽身处逆境,却置个人荣辱于脑后,利用其特殊身份和影响致力于小山城的美术教育和普及。

  1958年初,先生下乡数月体验生活,完成了连环画小人书《弯腰树之歌》的创作与出版,满怀热情地歌颂了大山深处一个叫弯腰树的小山村农民,艰苦奋斗走合作化道路的光辉事迹。同时,先生向文教部门积极提议并参与,在中小学校设立美术课。他在五九年终于促成了文教部门,举办了建国十周年的中小学生书画展。这是毕节历史上的第一个书画作品展览。我当时读五年级,以人民日报一张黄山天都峰照片临摹了一幅山水画也入选展出。展室设在第六小学临街两层旧木楼底层三间教室中。两间为中小学学生的涂鸦之作,另一间则为省内知名画家及本地画师们的作品。我记得当时参展的外地书画家有宋吟可丶孟光涛丶王渔父丶方小石丶陈恒安丶王树艺;本县参展者有卓先生丶李庭渊丶杜国敏丶刘仲元等。卓先生山水画凝重磅礴大气,我很喜爱,便萌生拜他为师的念头,当年冬天经我父亲义子杨荣成介绍(他已是先生弟子),我终于如愿以偿。但我学画不如其他师弟妹们勤奋,六四年参加地质队工作后,由于工作性质为野外流动性大,故更无习画条件,便将兴趣转移到文学上。先生对我当年寄望较大,故也失望颇深。

  这次书画展在毕节产生的社会影响相当大,尤其在中小学生中吸引了很多人学习书画。在中学生中逢年过节相互制作书签或明信片相赠竟成一时之风。

  先生除收徒授艺外,还常与书画爱好者们切磋技艺,对求教者坦诚指教。凡与先生接触者,无不深受教益。从研墨到调制颜料,先生无不耐心示范讲授。他从未收受过弟子们的任何“束修”,相反是弟子们常在他那里打秋风。好在先生工资高,可在市场上购议价粮油肉招待我们。

  1963年7月,贵大艺术系宋吟可先生的学生黄天虎毕业后分配到毕节县文化舘工作(后调省国画院),在先生鼓励和支持下,征得县文化部门同意,创办了街头《毕节画窗》展览专栏,为本地学习书画者提供了一个交流的园地,一个月一期。省内外一些名师也常应约寄来书画作品参展,但从没有谁得过一分钱的报酬。那时社会风气良好,没有谁会砸坡璃盗画。画窗除为本地爱好者提供了展示习作交流经验的园地,更因先生关系使他们经常见到大师们的亲笔作品,开拓了眼界,大大提高了他们的欣赏水平和创作技巧。

  文革风暴席卷小城时,我在外地工作,对先生极为担心,常致信询问,但先生每次复信均道平安。年底回乡探亲过春节之时,才知运动初期,从北京红五类红卫兵们刮起的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极左之风期间,先生以右派分子身份被游街,被批斗。我去探望他时,看见墙角地上放着一个纸糊的高帽。先生笑道:这是以前红五类们赏的,十月份造反派起来后不兴游街了,这东西只有作纪念品了。先生谈笑风生,全然不将他面临的险境为然,其超然态度令人钦佩。他从容地继续向前来求教的人们悉心指导。

  小城运动潮头过后,本地造反派便开始为文革初期被整的人平反,形势稳定多了。接着是夺权斗争,造反派和保皇派主要精力都放到权力争夺上,先生便消闲了许多。这时期,他的老友宋子宽丶魏绪文丶刘继贤等先生便常到先生处聊天。先生每得好茶,便邀他们闭门品茶,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海聊。

  六九年先生与毕节民间一有名的李姓老中医相识后,交往甚笃。老先生长卓先生十余岁,是个不怕事的主儿。老先生传统文化根底深厚,常托人从外地购來绢丶竹廉丶宣纸丶颜料及徽墨湖笔,供卓先生在他家作画。单位造反派开批斗会时经常找不到他,其单位大中专技术人员占大多数,于是心照不宣没再找先生麻烦。先生于六七年底找他们索要运动初期被收缴的大端石砚。是年春节我接先生来家吃饭,说起索砚之事颇为得意。此砚为椭圆形,长约三十多公分,上宽约二十多公分,下约十五公分。上端是左右各一条龙首尾成弧形将砚池一分为二,上为不足十公分方圆的畜水池,约占砚身三分之一,余下部分为研墨池。两龙头在顶端似在争一颗直径一公分多大小的碧绿色石球,这石球系此石天生于石中,制砚人将它巧妙构思为二龙争夺之宝珠,简直巧夺天工。石砚厚约三公分左右,原配有一紫檀木盒,专为此石砚配置的。下半木盒紧抱石砚,上半木盒为盒盖。索回石砚后,而木盒却已失落。我想,幸亏占木盒者不知石砚价值远胜木盒,否则宝砚难归矣。此砚索回后,先生干脆放在李老先生处,兴起时便去李先生家作画。在那近七年时间中,先生很少画山水,写意牡丹是他的主要作品,而且其写意牡丹极有神韵,因此人们又称先生为"卓牡丹"。画成后,李老先生便細细品鉴,评头论足。尽兴后便细心收藏。李老先生年青时出家受戒,还俗后悬壶济世,终身未置家室,晚年由一侄女侍奉天年。据我所知,卓先生数年间为其所作山水丶花卉等画作有百余幅。这批作品今日存否,就不得而知了。

  八十年代初,先生平反并恢复了党籍,他办理了离休手续后便忙碌起来。他常受邀去书画培训班讲课。八三年时,省文化部门在贵阳云岩宾舘集中了几位老画家,请他们集中精力为省文化收藏部门作画。我去宾舘看望先生,知有蒋梦谷先生,方小石先生,孟光涛先生等。时王渔父宋吟可二位已作古,陈恒安先生卧病在医院。

  纵观今日之毕节,习书画者已风发成"界",与五十多年前工书画者寥若晨星状况已是天壤之别。当年锄土播种的卓问渔先生,是毕节文化发展史上应占一席之地的开拓者。

  1970年春节我结婚时,我求先生赠画,先生慨然提笔。我得寸进尺,要求先生将其六五年所作诗为题,为我作一幅山水画。其诗云:"问渔寻津去未迟,溯溪心愿倍奢痴。豁然两岸桃花满,正是寻芳惜芳时。"这是共和国渡过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后,国家呈现一片欣欣向荣,建设发展步上快速轨道的气象。作为骨子中是老共产党员的先生来说,由衷地感到高兴。因此他写了这首诗,说:"诗有犯韵处,但不损意,由它去吧。"先生此时携儿女居双树湾单位安置的两间一套的宿舍中,为我作画并自已调浆细心托裱之后才送到我家。新婚时我将此画挂于不到十平方米的卧室正中,引来了众多亲朋羡慕,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来我家反复的观看欣赏。后他又专为我题赠牡丹一幅。

  今日忆其音容,令人怆然不已。

  先生晚年思乡,拒友人及弟子们劝留毕节,执意迁回金沙居住。其居室十分简朴,但小院中却植种不少疏竹林木,环境颇为幽雅。1997年二月底我去探望先生,其院门上贴一先生手书的二尺见方的帖子,尽对现实鞭挞之辞。在那个时代,先生虽也坎坷不满,但我从未听他有如此言论,我们当时对现实有过激批判语言,先生有时还皱眉劝告我们切勿过激。与先生相聚时我不解地问先生此为何故?先生说:那时社会风气正,而今天则是功利主义自私自利泛滥,干部十有九贪,老百姓畏官如虎,这还是社会主义国家吗?临行先生留我晚餐,他在金沙收授的五个十五岁以下的我的小师弟妹们也陪同我们,热热闹闹吃了餐饭,先生还破例与我饮了约一小杯酒。

  此年先生正进八十一岁。

  九七年国庆前,先生来毕参加政协会议。我在五龙桥头遇先生,力请先生来家。但先生笑曰不必了,我的老师弟们已抢先作了安排。岂料,这次相逢竟是与先生人生的最后一次。次年春节我去拜望刘继贤先生,方知先生于九八年元旦凌晨仙逝。官方竟然沉默着。

  卓问渔先生的离去,竟会如此沉寂,连一丝涟漪也未荡起。不过,你看今日毕节书画苑中奇葩满眼,先生虽有众多遗憾,已可含笑随云逐鹤了!

  先生忌辰十四周年时,我题写了一阕<<水龙吟>>悼念先生。现附录在此以纪念先生百年诞辰吧。

  水龙吟

  (忆问渔先生)

  壮年运交华盖,贬居灵峰山下客。携雏哺幼,敛趐卧潭,万般无奈。乌鹊绕匝,关山云淡,孤灯伴黑。寒夜闻寺钟,心如澄水,涂丹青,鸿志在。

  花甲盼得云开,挥斗笔,欲写春彩。世风违愿,铜气如霾,举目市侩。昼看苍狗,夜听噪蛙,月映冷苔。却流年似水,疏竹夕阳,伴师天台。

 

  附:宋子宽先生散曲<<为卓问渔画像>>

  看人情扯扯拉拉,冷也由他,热也由他;看世俗闹闹喳喳,欺也由他,诈也由他。我这里饭蔬衣褐望不奢,冬日煨炉夏剖瓜,昼看苍狗夜听蛙。苦不呻吟,穷未咨嗟,心如澄水,志在云霞。几卷图书寒窗下,闲散日子,离休生涯。身如老衲,可惜无术种胡麻,只差蓝袍換袈裟。门无高车室不哗,漫调丹青自涂鸦。不怕人议,不盼人夸;繁花烂漫,怪石嵯岈;翠草萧深,红梅欹斜,浓淡疏密自由画。闲做几句俚诗,淡饮一杯清茶,不是仙家,也是仙家。

  

责任编辑:古岩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