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

　　屋内靠北面的墙根处，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颗泡桐树的幼苗，嫩黄色，已经尺把高了。真是不可思议，屋里也能长出树来。我们家后面有几棵高大的泡桐树，它们比房子还高很多，屋子里面的这棵估计是它们的子孙。我拨开它边上的一堆杂物，发现它是从下面的砖头缝隙里钻出来的。屋子的主体是用泥土堆砌，不过最下面一尺高用的是砖头。邻居说像这样的土房子，如果有砖头地基的话，说明这家在当时是很阔的。从他夸张的表情看，我真的觉得我家之前确实很阔，免不了有丝自豪感。不过看着这个充满老鼠洞的土墙，想到房顶的麦秆草里长了很多可怕的多脚臭虫，这个茅屋，让我的自豪感瞬间熄了。

 

　　怎么才能让这棵泡桐长大呢？晒不到太阳是不可能长大的。我想到镜子，中午的时候把阳光反射到这棵树上。我想象它会长大，斜着长，向着南面的房门，向着那边的阳光，变得粗壮，然后顺着房门向上，冲向自由的天空，它的树冠会在房子上面遮起一大片阴凉。我可以在屋里抱着它，顺着它的树干往上爬，可以轻松的到达房顶，清理掉上面吃烂草的臭虫。是它们让房子漏雨的，可恶的臭虫。不过短暂的照晒根本不起作用，况且我也不能一直拿着镜子对准它，所以它注定是长不大的。

 

　　门前也有几棵泡桐树，那可是参天大树，张开双臂给它一个拥抱，像是你去拥抱一面墙，双手根本没有打弯的机会。我没有留下树冠的印象，或许它们真的太高，或许我还没来得及抬头观望它们。我妈为了生我弟弟出去躲起来，结果门前的那几棵泡桐就被村干部砍了充公。这种树在我儿童时期是很多的，每户人家的家前屋后都会有几棵。光溜溜的树干，一直长到很高才会有树杈，很难攀爬，根本没有歇脚的地方。它们的枝干还很脆，如果你有力气，一股足气爬到它们的枝干处，想抓住它们歇口气，突然枝干断了，那会要你小命。所以它们上面的鸪鸪窝是很安全的，“鸪鸪”是我们那边对斑鸠鸟的叫法。

 

　　听大人说这种树不是很好的木材，不能做房料。他们对树木的评价，只是看它是否可以用做盖房子的材料。真是树木的悲哀，也是人类的悲哀。房料是我们那的地方话，意思是支撑房顶的那几排笔直的原木。听爷爷说最上等的房料是楠木。他家的老房子上面有几根，用在屋脊上，确实是笔直匀称还很结实，熏的发黑了，仍然坚挺。泡桐虽然不成材，我们小孩却很喜欢它们。它们不会生有可怕的毛虫，树皮也很光，虽然不好爬，倒是很亲肤。夏天下河洗澡，我们小孩会每人扛一段泡桐原木，丢到河里。泡桐木质很松，比一般的木头更有浮力，可以骑在上面，它可以承载你，让你上半身留在水面之上，像是骑着一个潜艇。很多时候我们会从上面翻下来，但是我们会对此乐此不彼，反复地骑上翻下，在水里闹腾，一直到大人要拿走我们的衣服才会上岸，跟着回家吃饭。它们生长速度很快，夏天雨季，可以是一天一个变化，今天还和你差不多高，一夜过后你就要仰视它。我怀疑它们在夜里疯狂偷吃才会这样的，此时你再想摘它的叶子就够不到了。它的叶子在小树时候非常大，有荷叶那么大，可以吸收更多阳光，这是它能长得很快的缘故吧。不过叶子没有荷叶的光滑，上面有些细小的茸毛毛，摸起来不舒服。在外面玩的起劲的时候突然下雨了，我们会躲到它们叶子下面，雨越来越大，顶不住了，就摘下一片叶子，顶着它们跑回家。

 

　　小树的每片叶柄，如果不被破坏，长成大树就是一个枝干。次年，树干就由绿色变成猕猴桃般的褐色，上面仍然有许多发白的小点点。我那堂哥会握成拳头，用中指关节敲打这些年轻的树，它们会被敲下一个凹，然后流出清水一样的树汁，然后他会向我们摇摇他的拳头展示他的力量。我不以为然，因为我私下也试过，有时也能敲打出水来。不过都是些年轻的树，如果他能把三四年的树打出眼泪来，我就算他厉害。

 

　　从家到村里的小学校，有三段大路，连合起来正好一个雷电标志样子。从家往北顺着大路走，走到路头的小店后右拐到达第二段，第二段是最长的一段，一直要到大队队部。站在小店的位置向东看，有户人家的泡桐树长在路边，它的树冠几乎罩在马路上。春天它会向路人摇摆展现它枝头上的花园。这种树也分公母，公的当然不会开花，我们家的几棵好像从来没见过开花。它的花就像村里电线杆上的喇叭一样，不过它不会发出讨厌的声音，只会散出醉人的香气。一簇一簇，风过，会落下几朵。放学路过，我们会在树下捡起它的花朵，白色的花边，向着根底过度成淡淡的紫色，突出的花蕊，带有白色的花粉，闻闻它的香味，它会把花粉涂到你的鼻尖。我们会捏紧喇叭的开口，让它中间存有气体，然后猛地拍打它，它会发出啪的爆破声。能发出响声的花朵必须是刚落下的，时间太长就焉了，没法使用。如果是雨天，落下的可以持久一些，那时又是满地泥水，我们也没了兴致去捡了。

 

　　花蒂像个褐色的帽子，边缘还有三角形的齿。有人会用线把它穿起来，一个卡着一个穿成一串，好似和尚的佛珠，又好像一条小蛇，挂到小孩的脖子上。我不知道那有什么意义，不过我觉得那样做好傻。我是坚决不会戴的。